几百种手工纸,二人如数家珍,随手拿出几样就可以讲开来去。不过说起两个人合作办工作室的经历,杨波和崔振硕坦言,原本他俩都做着“跟手工纸八竿子打不着”的工作,直到2018年才真正与纸结缘。二人先后通过社会招聘进入北京的一家造纸企业,杨波负责展台和项目活动,崔振硕负责仓储物流。
说起喜欢上手工纸的经历,还要从他俩的“打假”说起。一次偶然的机会,一位在坊间被称为“造纸大师”的人借用他俩当时所在造纸企业的库房造一张一百米长的手工纸,杨波和崔振硕被领导派去监督现场。“我俩冲着这位造纸大师的名头,也是好奇使然,确实想看看手工造纸是怎么回事。结果随着接触和攀谈,发现‘大师’漏洞百出,反而雇来的工人造起纸来技艺娴熟。”于是,“大师”不在的时候,他们就去找工人们闲聊,逐渐才得知真相:原来所谓大师并不会造纸,纸都是工人们来造,这些所谓的工人,才是真正的“造纸大师”。
“这样的‘大师’我想各行各业都有,但越是这样,才越需要有人站出来,为真相发声,为那些真正的匠人发声,为那些还在偏远地区的一份份坚守发声。”崔振硕说。手工纸的魅力是机器造纸无法比拟的,老师傅们的功夫都是熟能生巧练出来的,精神价值在于常年的重复性劳动中生长出的超强稳定性和耐心。看着来自安徽大别山区来的匠人们用娴熟的技巧做手工纸,两个年轻人渐渐燃起了对手工纸的浓厚兴趣,不约而同想到了一起:“咱们一定得去这些造纸师傅的家乡看一看,造纸的原生态工厂到底是什么样的。”
2018年底,在项目接近尾声的时候,杨波和崔振硕留下了这些造纸师傅的联系方式,开春后,二人便启程去了第一站——安徽省安庆市毛尖山乡,踏上了寻访手工纸坊的路。
老造纸匠的“执拗”与“隔绝”
毛尖山乡有一位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桑皮纸制作技艺代表性传承人,名叫王柏林。就是在王柏林的纸坊,崔振硕和杨波第一次看到了完整的手工造纸工艺,俩人在毛尖山乡一待就是20多天。
王柏林制作的桑皮纸是故宫文保和大修的专用纸,也建立了长期合作。身怀绝技的王柏林是个憨厚老实、不善言谈的中年汉子,造纸手艺传自祖上,到他已经是第5代,造出样品后他把纸张送往北京候选,国家纸张质量监督检验中心的检验结果是:耐折度9000多次。专家们最后达成一致意见,认为王柏林手工造出的100%纯桑皮纸堪与乾隆年间的高丽纸相媲美。
除了这位国家级大师,崔振硕和杨波还提到了另一位让他们印象深刻的老匠人储诚炎。“老储对于纸的专注程度,是我们俩之前从来没见过的。”崔振硕说,在他身上,两人真正地感受到了匠人的精神。
“储师傅没有念过什么书,从小就在家庭作坊里学习造纸,也没怎么接触过外面太多的世界。传统手工纸坊大都是家庭作坊式,大家分工明确,共同劳作,没有人坐享其成。年轻男子做打浆这种力气活儿,家中的长辈则负责抄制这样需要经验的工序。”崔振硕说,中国的造纸工坊大多遵循着这样的生存规则。
储师傅是一个“不大会说话的人”,十分不善言辞,和有关部门谈申遗事项的时候容易说不清楚,有时即使是崔振硕和杨波也不得不靠着手机里的翻译软件和他对话。家里年轻人少,也是困扰老手工匠人的地方,崔振硕和杨波曾建议储师傅注册个公司,好展开公对公的业务,签订大额采购合同也更方便许多。但储师傅对这些事完全不懂,听说注册公司还要交押金更是有些抵触,只好回复崔振硕“等女儿放假回家后再说”。
崔振硕和杨波觉得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过于传统的生活和生产方式让老匠人没办法直接跟市场接轨,限制了纸坊的发展。这也是后来他们想要做“手工纸买卖”的原因之一,为匠人和客户之间搭建一个桥梁,由他们从纸坊采购纸张,再转卖给需要的人。
除了“不会说话”,储师傅还有那么点“执拗”,主要体现在用料上。他的拿手绝活是做纯青檀皮纸,这种宣纸需要青檀树的树皮来制作。青檀树是安徽地区泾县特产,移栽到其他地方不容易存活,野生青檀树的生长速度是有限的,收割后也有“三年之内不许再收”的限制,正因如此上好的青檀树皮原料价格非常昂贵。储师傅的“执拗”就体现在一定要用最好的原料,这点坚决不妥协。
“其实不同位置的树皮价格也不一样,有价位差别,很多时候可以用便宜一些的料,但他就是追求极致,能造多好就多好。”这样的执拗对于造纸本身来说是件好事,但对于市场和生存来说,就显得不那么变通。“最好的东西一定要有,如果没见过最好的,就不知道标准在哪里。”崔振硕这样表达了自己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