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愿人世间少一些遗憾
文/王君超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35年了,回想起父亲离开时,我没能守在他老人家身边,心里就感到愧疚和遗憾。
父亲去世的头一天是礼拜天。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回老家探望病中的父亲,帮着母亲做点事情。
其时,父亲已因脑血栓后遗症,瘫痪在床五年。这五年内,全凭年迈的母亲终日守候护理。在那度日如年的漫长岁月里,父亲吃饭时,得靠母亲一勺一勺喂;父亲解手时,母亲先把他从床上扶坐起,再一点点挪移到床边,抱父亲坐在椅上;担心父亲生褥疮,母亲每天都要给他擦洗脊梁。由于母亲常年精心照料,使久卧病榻的父亲身上始终未长褥疮,父亲铺盖的被褥和屋内环境常保持干净整洁,亲戚们看望父亲时总说:这哪像有瘫痪病人的屋子呀!母亲常对我们说:“有我在,你们就放心吧,该上班上班,该做工做工。”子女们平时各忙各的家,各干各的活,照料瘫痪父亲的担子落在母亲一人肩上。
父亲病倒的那些年,也是我刚刚参加工作的头几年。
我被分配到市区一所学校教书。
刚上班,血气方刚,踌躇满志,想干出个样子,从教员到教导主任,仅仅用了三年时间,一切都要边学边干。学校事务杂而忙;教导主任既要抓教师业务,又要管学生纪律,还经常替请假的老师代课,很拴人的。每周我都盼着星期天(那时还是单休日)赶快到来,好回家探望父母。
那天到家,遇到我大姑去家里看望父亲。母亲说:“你大姑来几天了,帮着我给你爸做送老衣。”从二老的言谈和神情中,我揣摩着父亲时日不多,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我俯身凝视父亲日渐憔悴苍老的面容,心里很难受。可恨的病魔,折磨父亲五个年头了;可怜的父亲,你没过上一天舒心日子,就病倒再也起不来了……
父亲见到我,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张张嘴巴似乎想说啥,可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哦、哦”微弱的声音,那意思似乎想说:超,你回来了。父亲曾经为我能有机会考大学而自豪,为他的儿子能当上教师,实现他年轻时曾经的愿望而高兴。
记得1982年,我走上教师岗位的第一年,父亲到我任教的学校看我。
那时,我所在学校门前的洛阳中州东路,还是一片民房,当年正在拆迁修路,砖头、瓦砾、渣土成堆,几乎无处下脚。不知父亲是怎样一路打听,又如何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找到了我所在的学校的。后来听母亲讲,那天父亲早上天刚亮便已动身,摸到我的单位已经过了午饭时间。父亲找到我时,我正在备课。办公室的同事都很热情,大家放下手头的课本作业,让座、倒水,问长问短。
同事的热情,校园里孩子们追逐嬉闹的热闹场景,让路途奔波的父亲忘了疲惫劳累。我也粗心,竟忘问父亲是否吃午饭了。父亲得知我每月能发三十多快工资,笑着说:“公家给发着工资,要一心一意教书育人,对得起学生,对得起政府发的工资。”听父亲说,他年轻时的理想也是当教师,可师范毕业后,正赶上卢沟桥事变,抗日战争爆发,他弃笔从戎,奔赴抗日前线,未能实现自己的理想。
看得出来,他对我当教师还是比较满意的。
那天下午临送他返乡前,我先带他到老城青年宫浴池洗澡。那时,乡下人洗一次澡不容易,很多人都是过年前到城镇或附近有澡堂的企事业单位蹭澡。我想父亲来一趟城里也不容易,顺便洗个澡。那天下午,青年宫浴池里人多嘈杂,雾气蒸腾,裹夹着难闻的气味;地面流溢的肥皂水湿滑,我生怕父亲摔跤,还担心他不适应澡堂里的空气,一直小心翼翼搀扶着他,不离左右,耐心地给他搓背擦澡。
记忆中,和父亲在一个澡堂洗澡,给父亲搓背,那还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参加工作,父亲到城里来看我,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当年夏天,父亲就病倒了。
人生如此不可琢磨,世事实难预料,总觉来日方长,可一转眼,机会转瞬即逝。
父子之间在那样的场合,以特殊方式的情感交流,今生今世再也不会有了……
躺在床上的父亲意识虽然还清楚,可病魔让他不能说话,不能动弹。按照惯例,我每周日回家给父亲理发刮脸,总是先烧热一盆温水,给他洗头擦脸,再用热毛巾敷他脸上,敷软胡子茬后,用带把柄的刮脸刀片细心地给他刮胡子。父亲很配合,嘴里不停地“哦、哦”,想表达自己的心思。终日不能与子女交流,父亲着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