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流逝,世事变更,幼时那些人那些事已如黄鹤一去不复还。再经过时间和情感的侵润,发酵,沉淀,便犹如陈年老酒,让人沉醉,难以忘怀。
小时候,缺穿少食,长长的一年里大人也就给做那么一两件衣服。那时,集市上没有成衣卖,只有去裁缝店做衣服。几千人的工厂生活区里,就一位裁缝,生意爆好。裁缝师傅据说是从江浙一带来的,租住在食堂旁边的小平房里,是工厂和生活区通往食堂和孩子们上学的必经之路。
做衣服大多在临近过年的冬天,从春天到夏天再到秋天,这段漫长的时光里拖家带口的人家常常是不敢奢望做衣服的。上学的时候,最喜欢路过裁缝师傅家,总会朝裁缝店伸着脖子的看了又看,从远远地望,一直走至近近地瞧,其实也看不到什么,但是心就像被裁缝店牵着走似的,即使是不指望做新衣的春夏秋天,就为看了过过眼瘾。裁缝店不大,一进门摆着一块与裁缝师傅腹部齐高的木案板,木色光滑,那是布匹年复一年抚摸的结果。案板一边摆着剪刀、尺子和画线用的粉笔,一边叠放着各色的布碎,案板一旁是缝纫机。简简单单,仅此而已。然而,这已足够让人向往、迷醉。
裁缝师傅四十多岁的样子,有些柔弱,手脚纤细如妇人,脸庞瘦削,脸色苍白,头发少许白发。也许是缺少像其他男人那样田间地尾的体力劳作和风吹日晒的洗礼,他的那双纤纤细手,白皙又修长,这双手啊,让人魂牵梦绕。这双手,拿着软尺迅速地量着腰身腚围,在缝衣服的人身上游走。
第一次接触那双手,是十岁那年的冬天。母亲带着我和姐姐去裁缝店做衣服,在和裁缝师傅简短的交流后,师傅便用软皮尺给姐姐先量了起来。他的手可真是灵巧啊,尺随手走,一会儿数字和符号就记在了小本本上。母亲看着那些数字,就跟裁缝师傅商量着:长一些,再放长一些,要至少穿上个三两年不显短窄。师傅打趣地说:放心,除非你家女娃儿像树一样蹿得快。
小时候的我们几乎就没穿过合身的新衣服,裤脚长,手袖长,衣摆也长,从来都要折叠两三折才能穿。第二年穿,放下一道折,第三年,再放下一道折。待合身时,衣服早已破旧,不是在膝盖处打个补丁,就是在手肘处打个补丁。几道折全部伸展开来时,难看的折痕全呈现出来,而且颜色深浅不一,我们俗称“三滴水”,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所以在物资匮乏的八十年代初中期,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即便这样,已是到处打满补丁找不出一块原布了,但还舍不得扔,姐姐的下放给我穿,我穿剩了,还要留着给舅舅家的表妹穿。
纵使如此,还是渴望裁缝师傅拿着软皮尺的丈量,这充满仪式感的一刻,可是足足等了一年。布料是父亲去上海出差时,工厂里留下来的上海知青托自家亲戚专门带着他在南京路上买的,仔仔细细地叠好,还用棉纸整整齐齐地包好。裁缝师傅打开布料包,展开用手指抚摸着,赞叹的说:好料子,一看就是上海货。母亲听了,眉开眼笑,连夸裁缝师傅不止手艺好,眼光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