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位是 " 李丰田 " 演的皮匠。眼毒得能辨认 Jimmy Choo 的真假,张口就来英文版格言警句,每天有固定的咖啡 time,隔壁有位女人暴风骤雨式地弹钢琴。
让我想起王琦瑶备菜时的细致和胸有丘壑:" 一只鸡,片下鸡脯肉留着热炒,半只炖汤,半只白斩,与盐水虾、皮蛋、烤麸一道,算四只冷盆。" 天塌地陷,也挡不住上海人过生活。
她们有两次饭局,第一次火花四溅,第二次泪光涟涟。第一次是李小姐暗示晚上去找白老师,把老白喜得做了一桌好菜,倪虹洁闯进来从头讲起她老公被绑票,前妻吴越恰好也来了。三个女人就野猫吃野食来了一番言语交锋,可是不觉得雌竞和吃醋。因为她们都不太在意那个男人,只是在意有没有在拌嘴中落了下风。
第二次饭局是听老乌讲异国邂逅的爱情神话,讲得众女抹眼泪,他哈哈哈说骗人的。故事不知道真不真,他情种一个是真。
这是一部有观影门槛的电影,它几乎是全上海话的。近三十年前的《股疯》,以及《罗曼蒂克消亡史》使用过一部分沪语,但从来没这么大胆,敢从头到尾都讲。上海味道当然是有过的,中国电影就是在上海诞生的,十里洋场时代的影星大多讲着上海味国语。
解放之后,以上海为背景的影视剧有很多,《上海一家人》、《百年沧桑》、《孽债》、《婆婆媳妇小姑》、《红粉》、《红色》、《风月》、《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概莫能外有一种艰辛感、紧迫感,上海变得很累。
可是上海(特指浦西)其实是一个很舒服的地方,每次我去上海出差,都会住在南京路淮海路附近。没事的时候沿着巨鹿路溜达,一栋栋的小洋房,敞着门,可以看到浮着灰的红木楼梯。十步可以走到马路对面,而北京的路,是走车的。
上海比北京更适合生活,上海人因为爱过日子,常常变成全国人民的调侃对象,笑话里面两个上海男人在公交车上会讨论今晚烧什么小菜吃吃。《红色》里的徐天,谋划对抗日本人行动时,手里一直掂着一尾滴着水的活鱼。
这种小布尔乔亚式的美学追求,在当下的中国城市是罕见的。《爱情神话》展现了上海的新中有旧,旧中有新,它有一场新老上海人的对峙。老乌把自行车停在去了十年的咖啡馆门口,新来的苏北保安让他把车停远处去。他和老白感叹上海越来越没意思了,来了这些没趣的人。老白说:往上数二代三代,谁不是外地人?
这个电影的主演大多是上海人,可导演是个山西小姑娘。她的审美很好,徐峥、马伊俐、倪虹洁在美术馆关于男人女人的那番对话时,马和倪的黑色影子在红色的背景上一闪一闪,即使没有台词,被光影就能吸住。
有些朋友看完后把这部片子与 16 年前的《独自等待》相比,那部片子是一个外国导演中的北京青年。是不是外乡人才会有如此鲜明而精确的感受?就像外国人何伟笔下的中国一样。
十年前我去上海采访时,就惊讶这座城市居民的长寿,上影厂很多八九十岁依然活跃在社交场合的老头老太,秦怡不化妆是不见客的。《爱情神话》给我同样的感觉,他们是大都市里从前慢的一群人,无须投身内卷的洪流。李小姐教女儿对外宣称她 38 岁,而不是 44 岁,可你感觉她也并不是为了嫁人瞒了六岁,而是打心里觉得自己就是三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