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网络 > 热门事件

我代替我家小姐嫁给了一个杀猪匠安元奇?我代替我家小姐嫁给了一个杀猪匠的小说?我爷爷是个杀猪匠 小说?我的爷爷是杀猪匠是什么小说

常驻编辑 热门事件 2022-09-22 嫁给   杀猪   爷爷   我家   小说

我代替我家小姐嫁给了一个杀猪匠,新婚那晚,我说「今后你杀猪,我卖肉,咱们夫妻二人齐心把日子过好,生了孩子送去读私塾,争取摆脱屠户的命运。」然后,我那有点好看的相公抚额直笑。1天启十五年,夫人说「莲莲,你已年满十六,我打算给你安排一桩婚事。」我赶忙就跪下了「夫人,莲莲同小姐一同长大,还想留在小姐身边多伺候几年,莲莲不想嫁人。」见我如此,夫人笑了「阿妍幼时曾有一桩婚约,许的是云州清河县安大人的独子,这桩婚事我原本就是不满意的,奈何安大人与老爷有故交,也就推辞不得了。」「然十年前受梁王一案牵连,他们家也没了,家中大人都不在了,原以为那桩婚事就此作罢,谁知前些天安家那个小子托人送来告帖,说是阿妍已经及笄,想不日迎娶她过门。」我隐约明白了什么,果不其然,夫人冷哼一声「我早已打听清楚,安家没落后,那小子去京里投奔了他姨丈家,如今在京郊百里村支了个猪肉摊子,杀了几年的猪攒了一些钱,就迫不及待地想来糟践我的女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索性他是没见过阿妍的,你就替阿妍嫁过去吧,也算成全了你对小姐的一片忠心。」震惊了那么一下,我沉默了,无力反抗,最终磕了个头:「莲莲遵命。」不遵命也没办法,我自幼被卖到李家,与小姐一同长大,且不说卖身契还在他们家,小姐待我是极好。夫人决定的事,向来是不可违背的。李家是安阳有名的文士宗族,世代清流。老爷开了家秋山书院,学子甚多。我知道夫人的打算,学院里有个叫林思润的书生,文章策略做得甚好,老爷盼着他殿试高中。等上一年,金榜题名,他们打算把小姐嫁给他。我家小姐容颜秀丽,知书达理,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半月后,我代替她上了花轿,先是嫁去了隔壁清河县安家。新妇祭祖,为公婆上坟,然后跟着我夫君回了京城。我夫君安元奇,身材挺拔高大,浓眉大眼,满面络腮胡,眉骨至耳颊处还有道疤。其实仔细一看,他五官很端正,鼻梁挺拔,轮廓分明。只因那道疤和胡子,平添了几分凶悍,身为屠户又总有股子煞气,所以人显得十分可怕,乍一看,如冷面修罗一般。新婚那日,他挑了我的盖头,我们喝了合卺酒。我其实是十分怕他的,心里也紧张得厉害,嫁衣袖口下,手微微地哆嗦。但我更知女子出嫁从夫,今后都要指着他生活了,需得为自己铺一条好路。他虽长相凶悍,望着我的眸光却清亮,还含着隐隐笑意。于是我努力镇定下来,认真地看着他,十分贤良道:「既嫁了你,今后你杀猪,我卖肉,咱们夫妻二人齐心把日子过好,生了孩子送去读私塾,争取摆脱屠户的命运。」他一愣,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忍俊抚额,身子微微颤动。止住笑后,那双漆黑眼眸看着我,亮如星辰:「好,一切都听夫人的。」他的声音低沉好听,人也不像外表那样凶悍,行周公之礼时有些笨拙,也有些温柔。第二天我浑身酸痛,怎么也起不来。但是想到今日还要去祭祖上坟,于是强撑着不得不起。结果刚站到床边,手伸出去收拾被褥,突然被人横空抱起。我惊呼一声,才发现是安元奇。他似乎刚刚晨练回来,穿着单衣,额上有汗,身上气息温热。他笑道:「夫人醒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我们住的宅子是他远方亲戚家的,虽然明白不会有人大清早的来新人房间,但我还是脸红了。「快放我下来,让人看到了不好。」他亲了我脸颊一口,眸中含笑,故意逗我:「我抱自己的女人,还怕别人看到?」我不好意思地把头埋在他胸口,心里着实松了口气。对于这桩婚事的忐忑终于放下心来。我是签了卖身契的奴婢,就算留在李家,将来也避免不了嫁个府邸管事或小厮的命运。人生一眼看得到尽头,一辈子为奴为婢,有了孩子也是大户人家的家生子,注定是伺候人的命。当然还有另一条路,小姐格外看重我,我随她出嫁,将来给姑爷做个通房。相对于这两种人生,安元奇也算是不错的选择。嫁他之前,我想过无数次,万一他是个行径粗鄙的屠户,婚后我该如何费尽心机地改变他。若是引导不成,又该如何为自己筹谋一番。我想得比较多,结果是我运气很好,他虽是杀猪的,煞气很重,但人真的不错。不野蛮不粗鄙,还有点温柔。而且我恢复了自由身,只要手脚勤快,日子是有奔头的。将来老了,夕阳西下,我们俩手牵着手溜达、散步,儿孙绕膝,也算人生圆满。这桩婚事,我很满意。2我与安元奇的婚礼操办得简单,但该有的流程一样不少。走了六礼,清河县丞主婚,摆了几桌宴席。安家在县里还有几房远亲,都是普通的平头百姓。我们此次住的是他一个表叔家,叔婶都很热情周到,布置新房,忙前忙后,十分热络。想他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还是个屠夫,表叔一家这样待他,颇是令人感动的。此次随安元奇一同回清河县娶亲的,还有他京中姨家的表弟赵玉宁。赵家在京城也是做生意的,据说生意做得还不错,反正挺有钱的样子。表弟一身锦衣,风流倜傥,眉眼细长像一只狐狸。新婚第二日他见了我,手中的扇子转了转,行了揖礼:「嫂嫂安好,昨日受累了。」他面颊白皙,笑得意味深长,我顿时脸红了。铜镜梳妆时,脖子上的吻痕太过明显,我已经尽力遮盖了。别人都是即便看到了也假装不知,偏他话里有话,我有些不悦,觉得这人太过轻浮。安元奇像是知晓我的心思似的,一脚踹在了那位翩翩公子身上。「闭上你的嘴,你嫂嫂文静,莫要同她开玩笑。」表弟吃痛,捂着屁股直嚷嚷:「谁开玩笑了!大婚当日繁文缛节甚多,我问候一句怎么了?」郊外,给公婆上坟的时候,我随安元奇一起磕了四个头。安元奇声音沉沉:「爹,娘,儿子成家了,新妇是当年你们为儿子定下的,安阳李家的秀妍,小名叫莲莲,儿子很满意,你们可以放心了。」我心里有鬼,连公婆的墓碑都不敢直视,只感觉手心出了汗。回去路上,安元奇摸了摸我的额头:「怎么了夫人,脸色那么难看?」我心虚道:「有点不舒服。」他追问:「哪里不舒服?」我看了他一眼,还未回答,他突然又笑了,神情柔软:「知道了,来吧,我背你。」说罢蹲下身子。我有些不意思:「算了相公,我还是自己走吧。」「快上来,不然我要抱你回去了。」他如此坚持,我也就不再推辞,趴在了他后背上。安元奇身体健壮,肩背宽厚,莫名地让人心安踏实。他背着我走在郊野小道,四下无人,轻声哄我:「夫人,今晚我会注意的。」说罢,他耳朵有点红,我把脸趴在他脖颈,脸颊滚烫。「别再说啦,羞死人了。」三日回门,我们去了安阳李家,计划是从安阳直接返京。秀妍小姐来见了我,握着我的手问:「莲莲,那个杀猪匠对你好吗,有没有欺负你?」我摇头:「小姐放心,他对我很好的。」「好丫头,让你受苦了,你放心,等我日后出阁,你若过得不好,我就给那个杀猪匠一笔钱,接你来身边生活。」我与小姐一同长大,她性情柔顺,虽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却待我宽和,毫无架子。她读书识字的时候,总是连带着教我写自己的名字,她说:「莲莲,女子通文识字而能明大义,故为贤良,雀儿她们是没这个机会了,你既在我身边有机会识字,定要认真学习啊。」算起来我也是识文断字的,这大概也是夫人挑选我替小姐出嫁的原因。没人比我更了解小姐,我能将她扮演得很好。老爷和夫人是为小姐铺好了路的,日后嫁人,她改个名字,会以李家养女的身份出阁。做戏要做全套,李家是清流,断不会有抛弃旧约这等丑事的。我们在李家住了一日,我与夫人「母女情深」,任谁都挑不出毛病。只是离开那日,送行的人群中有林思润那个书生。代嫁之事,是瞒不住他的。我曾是丫鬟时,经常受小姐之托给他送东西。林思润是秋山书院最出色的学生,且家境很好。他参加府试的时候,正值冬天,小姐亲手做了一副护膝给他。我送去时,他正倚在书院雕栏,将一本书盖在脸上,仰面睡觉。我唤他林公子,他抬手将书移开,睡眼迷离,神情慵懒,连声音都懒洋洋的。「小莲莲,你又扰我好梦。」因经常送东西,我与他也算熟悉,于是将护膝给他,吐槽了句:「马上就要府试了,别人都在读书,偏公子在睡觉。」他莞尔一笑,十分耀眼:「府试而已,本公子闭着眼睛都能考过。」他总是这样大言不惭,但是又似乎没毛病,事实证明他确实很厉害。小姐说他已经是一榜进士了,原本可以直接做官的,但他心高气傲,家境也好,并不急着入仕,打算再考一次。林思润说:「以本公子这番容貌,不夺个探花之名,定不罢休。」古来多是女子注重容貌,男子中他这样惜颜的异类也是独一份了。但没人觉得奇怪,林思润生得极好,眉眼漂亮,唇红齿白。他日探花游街,仿佛理所当然之事。否则老爷夫人也不会费尽心机地想将小姐嫁给他。那日我受小姐之托而来,他的手指抚过护膝,眼眸流转,问我:「你做的?」我摇头:「小姐做的。」他「哦」了一声:「那你抽空也给我做一副吧。」「为什么?」他凑近我,眼眸漆黑:「你家小姐矜贵,她做的护膝自然也矜贵,还是你再做一副给我,免得我舍不得用。」我没理他,我是李家的下人,又不是他家的下人。但后来,那副护膝我还是做了。因为原话转述给小姐后,她挺高兴,让我按照他说的,再做一副给他。他总是这样骄傲自大,给别人添麻烦。回京那日,安元奇扶我上马车,我望向送别人群,竟不经意地看到了他。白衣胜雪,纤尘不染的公子,眼中有几分意味不明的笑。这是在怜悯我嫁了个杀猪的?我没理他,车帘挑下,马车摇摇晃晃地出发了。路上,安元奇握着我的手,他的掌心很粗糙,有很多茧子,但也很宽厚,且温暖。他从前定是受了很多苦的,在京郊杀猪卖肉并不容易,听说皇城的生意竞争很激烈。夫人瞧不起他,他们大户人家,怎知生活的不易。此番去李家,他准备了很多厚礼,加上之前的聘礼什么的,想必是掏空了家底。我出嫁时,李家也给了一些陪嫁,但并不多。过日子要精打细算的,我说:「相公,我们家想必也没多少钱了,今后咱们一起努力赚钱,日子会越过越好的。」他又笑了,很开心的样子,乐不可支地把我拉到怀里,下巴抵在我的脖颈,痒痒的。「莲莲,跟着我不会让你吃糠咽菜的。」后来,站在平西将军府,我总算明白了他的自信从何而来。3我惶恐了。安元奇竟是当今圣上钦点的平西大将军——安珵。这位将军的名号,远在安阳的我们也是听说过的。据说天启五年,有位少年鲜衣怒马,在西北军营杀敌无数,从一默默无闻的小兵一步步爬到校尉。那时新帝登基五年,刚刚平定了内政党羽纷争,外有北方韩王势力独大、游牧蛮夷不时骚扰。皇帝御驾亲征,战场凶险,多次被年轻校尉所救。后来他便成了皇帝心腹,屡得重用。天启十四年,韩王被诛杀,游牧民族被驱赶。那位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军叫安珵,名字是皇帝亲赐的。「珵」——取自帝王所用玉笏。战事平定之后,皇帝要为平西将军赐婚,岂料安珵直言,家中曾有一桩旧时婚约,乃父母所命,不好反悔。于是便有了安阳之行。表弟赵玉宁也不是普通人,乃是工部侍郎家的公子。这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跟着去安阳提亲后,得知李家托人打听安元奇,自作主张地给他安插了个屠夫的身份。用他的话来说:「表兄今时今日的地位,多少公主贵女等着嫁,直接娶了李家小姐岂不便宜他们了,反正他们家想打听,咱们且看看若你是个屠夫,李家还肯不肯把女儿嫁过来。」这番试探,安元奇未置可否。其实他与李秀妍也就幼时见过一面,完全是两个陌生人,对于未婚妻子,当然也是憧憬和期盼的。欣慰的是,李家经受住了考验,李秀妍也经受住了考验。他是欣慰了,可我要吓死了。平西将军府威名赫赫,正红朱漆大门,高悬的金丝楠木匾额,我一下腿软。安元奇扶住了我,摸了摸我的脸,笑道:「夫人见谅,不是有意隐瞒的,回来的时候我已向岳父岳母请罪,禀明了身份。」难怪,从李家回京之时,门口送别,老爷和夫人的脸色如此苍白。我当时还诧异他们将临别时的不舍演得这般逼真。细细想来,安元奇气度不凡,身姿倜傥,哪里像个屠夫呢?而我竟傻傻地以为他特意置办的那些行头,是因为好面子,为了给岳家留下好印象。这下事情大了。若他是个屠夫,糊弄糊弄也就得了,我有把握瞒他一辈子。可他是位皇帝器重的将军,欺瞒的后果很严重,并且我没把握能瞒得住。提心吊胆了数日,我偷偷给李家去了信,询问补救之法。我的想法是将秀妍小姐接来京中,就说她几个月前生了一场大病,养在闺中体弱昏迷,故而才有丫鬟代嫁之事。通过这些时日的相处,我认为安元奇本性纯良,纵然心里有疑虑也不会多说什么,况且秀妍小姐貌美如花,温柔可人,他应该会喜欢的。至于我,退居下位给他做个妾,想必他也不会拒绝。老爷和夫人却是另有打算,隔了很久才回了信。信上只有寥寥几句——「秀妍吾儿,勿念家中,望汝在京中一切顺遂,为婿分忧,管家主事,切记万事循序渐进,徐徐图之。」切记万事循序渐进,徐徐图之。我惶惶不安,总觉事情应趁早解决,越拖越麻烦。但老爷和夫人自有筹谋,我也只能暂时扮演好小姐的角色,徐徐图之了。只是,面对安元奇时,心理负担尤其重。平心而论,我在将军府过得极舒坦。一堆下人服侍,睡的是软榻,点的是长明灯,锦衣玉食,好不自在。府里人口简单,就我和安元奇两个主子。下人里男仆居多,零零散散几个女婢,长得都很符合将军府的门风——人高马大,雌雄莫辨。只有一个叫阿紫的是个例外,容貌清丽可人,姿态婀娜。阿紫原是个乐姬,精通音律,是宫内乐坊的人。因样貌姣好被皇帝看中,送给了安珵。虽是皇帝赏给他的,但他好像并不喜欢,没收用过,进府后只做了一名普通丫鬟。安元奇说,他只碰过我一个女人。以他的身份来说,这倒是件稀罕事。新婚宴尔,闺房之乐,尝到了甜头,他总是乐此不倦,精力充沛。身体不便的时候,我说:「不如相公纳几房妾吧,挑几个样貌好的?」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都说女子善妒,夫人怎地如此大方?」「京中人家,寻常大户三妻四妾最是平常,相公这样的身份,只有我一个,会被人笑话。」我嗫嚅着。他好笑道:「笑话什么?」「笑话将军府里有只胭脂虎……」我声音极轻,他却爽朗地笑出了声,很不客气地捧过我的脸,吧唧一口。「夫人无需多虑,为夫并不在意这些,你若真的是只胭脂虎,旁人也不敢多说什么的。」他说罢,又与我耳鬓厮磨,低笑道:「那种事,和夫人一起做才快活,我不需要别的女人。」…………我羞红了脸,故意不去看他,他却是个直白的,非要掰正我的脸,凑近与我四目对视,眸光幽深。「脸红了?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是夫妻,任何亲密无间之事都做得,夫人不必害羞。」「哎呀,相公别说了。」「我偏要说。」「……」「莲莲,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我盼着与你白头偕老,终此一生,我不负你,你也莫要负我。」灯光之下,他目光坚毅且深邃,令人心头一颤。感动是真的,但恐慌也是真的。我是个习惯给自己铺路的人,原想着让他纳妾,往将军府多添女人,搅了一池浑水,小虾小鱼才好各归各位。他越是一门心思扑在我身上,日后恐难以接受枕边人的欺瞒。人心如此,越是在意,越是介怀。我鼻子酸酸的,安元奇为何要是将军呢,他若真的是个屠夫该多好。4身为平西将军之妻,京中对我感兴趣的人很多。上至帝后,下至官员女眷,似乎都想看一看安珵娶的女人有何过人之处。我后来明白,更多人的感兴趣是怀着看笑话的心态。那日宫宴,皇后领着一群官家女眷在御园赏花。御园景山百花盛开,美不胜收。皇后对我笑道:「安阳李氏是大家,听闻你父亲开了书院,夫人想来也是书通二酉之人了。」众目之下,我起身温声道:「娘娘谬赞了,臣妾愧不敢当,只是略识几个字罢了。」这副不卑不亢的模样,天知道我在府里练习了多少遍。为此安元奇曾笑我:「皇后娘娘是宽和之人,宫宴而已,夫人不必紧张。」他所言非虚,皇后很是和颜悦色,她还对我道:「安将军眼光甚好,本宫瞧着夫人也是喜欢,还盼你们夫妻和睦,宜室宜家。」皇后年长我十岁,态度和蔼,我对她印象也是极好。我与安元奇回京之后,虽未打算在京中再办婚礼,但人人皆知我们是新婚。为此帝后及交好的文武官员都送了贺礼。尤其皇后送的那对五镶如意最为珍贵,听闻是她当年大婚时的陪嫁。赏花宴上,一旁的官家小姐们玩起了花间小令,吟诗作对,好不热闹。但却想不到,这热闹突然就闹到了我身上。起因是萧老王爷家的小郡主题了首词,点名让我来对。她们闺阁小姐的游戏,点我这个已婚妇人的名,本是莫名其妙的事。可不知为何,大家都看着我笑。萧小郡主不知对皇后娘娘耳语了什么,皇后竟也笑道:「既是如此,夫人不妨去凑个乐子。」我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感觉自己身上出了汗。我自然是识字的,但是哪里有吟诗作对的好功底,更何况京中才女众多,可见是要出丑了。萧小郡主在纸上题了一首行军令——「千里乡关纷暮雪,金戈戎马战云遮,昆仑山下埋忠骨,横扫千军如卷席。」我隐约觉得不对劲了,难不成因为安元奇是位将军,就一定要点他夫人的名来对行军词?还是.……果不其然,像是验证我的猜测似的,萧小郡主突然冲我一笑:「夫人,安将军的词,对您来说没难度吧?」竟真是安元奇的杰作。当时那种状况,真是骑虎难下,人人都知安珵的夫人李氏是文士大家出身,连自家夫君的词都对不好,何止丢脸那么简单。一瞬间我脑子一片空白,第一反应竟然是安元奇那样的粗人,竟然也会作诗?萧小郡主大概只是想探一探李氏几斤几两,却歪打正着地敲打到了我冒牌货的身份。会被拆穿吗?我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但万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宫人铺好笺纸,我手握毫笔,身上冷汗淋淋,想着如果此刻假装肚子痛,会不会太难看?躲过去的几率大不大……外人兴许是认为我在紧张,众多官家小姐之中,竟然走出一人,不动声色地接过了我手中毫笔。「安珵的诗,还是我来对吧。」此言一出,也不知为何,气氛骤然不对了。这女子不是旁人,是当今圣上胞妹,和静长公主。长公主容颜俊美,眉宇间英气十足,穿了一身玄色大襟窄袖长裙,金织凤凰图腾,高贵华丽。她声音清冷,面上毫无表情,也没有搭理周围人的异常,斟酌一番,提笔落字——「苍茫云海出月明,长风万里烽火行,愿得此身入玉门,男人应得带吴钩。」字如其人,颜筋柳骨,行云流水。人如其诗,挥斥方遒,意气风发。和静长公主,真是无与伦比的美丽与高贵。她替我解了围,而我意识到了周围人的神色各异,以及她那句——「安珵的诗,还是我来对吧。」隐约之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写的诗那般惊艳,与安珵那首堪称绝配。后来,大家三五成群各自赏花,我想着要不要给她道个谢,眼见她去了东边凉亭,犹犹豫豫跟上前的时候,看到萧小郡主竟然也在。长公主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清冷:「你若看不惯她,不去搭理便是,何必要为难她,让安珵难堪。」「为难?大姑姑开什么玩笑,她家不是开书院吗,连首诗都对不好,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皇后娘娘还说什么安将军眼光甚好,真是笑死人了。」「安珵什么眼光,轮不到你说三道四。」我不是故意偷听,但此刻好奇心使然,忍不住探出头去看。长公主脸色冷漠,萧小郡主很不甘心,但又似乎不敢反驳她,最终弱弱而不甘地说了一句:「我就是不服,安将军即便看不上我,以大姑姑之姿,那李氏女连给您提鞋都不配。」我也是那时才明白,安阳李氏,什么大家闺秀、清流人家,原来在贵族如云的京城,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门小户而已。原来我夫君安元奇,这么招人喜欢。我始终记得长公主最后那句:「皇室之女又如何,安珵不要,我的身份一文不值。」她的声音落寞、寂寥,让人恍惚。回府之后,安元奇也从西郊大营回来了。他应是刚刚练了武,回来后便去沐浴更衣了。洗完澡,穿了干净的白衣,将我拉到怀里,询问今天宫宴如何。他身上皂香清爽,十分好闻,我却闷声道:「我竟不知相公还会写诗,她们让我对你的词,可我一紧张,什么都不会了。」安元奇眼中笑意深深,安慰道:「无妨,谁还没有紧张的时候,不要紧。」「可是,很丢脸。」我情绪低落,他摸了摸我的脸:「没什么丢脸的,这次对不出来,下次好了。」他哪里懂啊,我是姜莲莲,不是李秀妍。姜莲莲永远也对不上他的诗。我望着他不甚在意的样子,目光触及到他满脸的络腮胡,突然道:「相公,我给你修面吧。」安元奇扬了下眉,有些不情愿:「还是别了。」我「哦」了一声,没有说话,再次陷入沮丧之中。见我这副模样,他叹息一声,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又道:「你若喜欢,那就修吧。」原以为刮男人的胡子和女子修眉修面差不多,谁知竟是个体力活。安元奇乖乖闭着眼睛,任由我折腾。那原本还算整齐的胡子,被我绞得乱七八糟。我问:「相公这胡子留了多久了。」「三年了吧。」「这么年轻,为何要留胡子呢?」「没有胡子,比较麻烦。」「哪里麻烦?」他没有说话,睁眼看着我笑,深褐色的眼眸像是隐匿着幽幽星河,摄人心魄。然后摸了摸自己被绞得乱七八糟的胡子,哭笑不得:「夫人就是这样给我刮胡子的?」…………安元奇唤来了府里一名武侍。那武侍名叫晋青,刮胡子的技术一流。然后没多久,我便知道他那句「没有胡子,比较麻烦」是什么意思了。当今平西大将军安珵,天子近臣,骁勇桀骜,手握兵权。他自岿然而立,身如青松,芝兰玉树一般。没了胡子,面容更加干净,轮廓清晰,剑眉星目,眼眸黑白分明,深沉四海。那道眉梢至耳颊处的疤,平添几分邪气。很野,很邪,勾唇一笑,令人心颤,呼吸停顿。我知道萧小郡主为何充满敌意了。也知道长公主的落寞从何而来。赵玉宁曾说,多少公主贵女等着嫁他,我全都确信了。只是心中萌生的退意更浓了。安元奇是皑皑山上雪,空中明月,我姜莲莲,配不上他。5安元奇只不过刮了个胡子,在京中人人热议。原因是朝堂之上,皇帝问他怎么舍得把胡子给刮了,他无奈地叹息一声:「夫人非要如此,臣拗不过她。」一时之间,人人都知安珵宠妻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同僚相聚,宴席之上众人身边都有美艳妓子相伴,安将军也不例外。美女投怀送抱,饮酒作乐,他却不动声色地将人推开。有人对他道:「安将军啊,云姬是风月楼出了名的美人,你是不知她那伺候人的技术,啧啧,有这机会何不体验一番……」据说,安元奇淡淡地笑了一声:「罢了,我与夫人新婚不久,夫人年幼,不值当惹她生气。」而当时,其实我与他已经成婚半年了。安元奇三言两句,将我塑造成了「胭脂虎」,可他很坦然地让所有人知道,他喜欢他的妻。自此,我的日子好过许多,就连偶尔入宫赴宴,没人再敢看笑话,也没人再敢对我造次。我后来知晓,那些命妇女眷,个个得了自家夫君的告诫,要对我敬重有加。就连那位萧小郡主也没再找过麻烦,她已经离京了,听说萧老王爷送她去北幕府找漱玉居士学规矩去了。北幕府在西北,漱玉居士是才华过人的女居士,名扬天下。我总觉得事情不对,直到阿紫告诉我,萧小郡主从前便对安珵死缠烂打,安元奇不屑理她,直到成亲之后,她在宫宴上又表露出对我的兴趣,安元奇怕她继续挑事,开口让萧老王爷把她送去北幕府。萧老王爷这一脉,已经属于皇室远亲了,虽是宗室,并不得皇帝重用。安元奇一开口,连他也不敢得罪,赶忙将这个惹是生非的小女儿送走了。世人皆以为安将军宠妻至此,唯我不信。他既然已经知道小郡主挑衅一事,自然也知和静长公主为我解围。那日,我在他书房,看到一张题了字的纸张。上面是长公主作的那首诗——「苍茫云海出月明,长风万里烽火行,愿得此身入玉门,男人应得带吴钩。」纸张上的字迹,行云流水,颜筋柳骨。我确认无误,是长公主的字迹。我也确认,安元奇与她之间,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我更确认,安元奇心里还有她。因为那张题诗的白纸,颜色不正,明眼看得出是旧时作品。我在书房见到之后,明白了长公主并不是纯粹的好心为我解围,兴许她只是不愿别的女人染指她和安元奇的诗。安元奇的睹物思人,突然令我心里一痛。也是,长公主那样完美高贵的女子,他怎么可能不动心呢?我看到了那首诗,当时安元奇就在书房,我原本没想那么多,惊讶了下:「咦,之前长公主作的正是这首……」话未说完,他却已经不动声色地将那张纸盖住,起身云淡风轻,为我抚了抚额前碎发。「夫人,饿了吗?城南有一家杨氏豆腐涝,甚是好吃,我带你去尝尝。」那张纸,后来我再也没有在书房见过。寻了机会,我问阿紫,长公主与他之间,究竟是怎样的过往。阿紫曾是宫内人,自然什么都知道,对我也是知无不言。说起来,我和阿紫关系相处甚好,她是个明白人,一开始就告诉我,原本以为皇帝将她送给安珵,下半生定有指望过富贵日子。谁知安珵对她没有丝毫兴趣。她为此也努力过,费尽心机地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力,只要爬上他的床,好日子不就来了吗。可惜,她最后放弃了。她私底下对我说:「夫人,我可太累了,我原本还可以在府里弹弹琴,过悠闲自得的生活,结果每靠近将军一次,就被贬一次,直到成了粗使丫鬟,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干活,扫地打水洗衣服,我已经一年多没摸过我的琴了,回屋就是累得倒头就睡,我手上都起茧子了。「我发誓,再也不敢对将军有非分之想。」…………安元奇和长公主的情史也很简单。和静长公主与那些娇滴滴的皇室贵女不同,从小就很有主意,率真勇猛。宫内皇子习武练剑时,这个皇妹总是跟着学。大家都当她小孩子心性,好奇使然。谁知她竟坚持练了下去,弯弓射箭百发百中,拳脚功夫了得。新帝登基那些年,忙于朝政,很多地方要事分身无术,她便主动请缨。皇帝对这个妹妹十分无奈,训斥了没用,在她偷跑出去跟了部队几次之后,眼看她没惹麻烦,也很懂事,后来由着她去了。长公主最开始立功,是率领部将给西北军运送粮草。那时韩王勾结悍匪,意欲在路上抢夺,阻拦运送粮草的队伍。死了很多人,然长公主一身男装,手持长剑,杀红了眼。悍匪众多,难以抵挡,后来是身为骑兵校尉的安珵率人来救。少年英姿勃发,身手矫健,气度不凡,长公主十分欣赏。后来韩王叛乱,皇帝御驾亲征,长公主随从。一来二去,与安珵熟悉,并肩作战,多次出生入死。长公主由欣赏变为爱慕。恢复女儿身时,她对安珵表露心迹。安珵一开始并不知她是皇家公主,她也仅是报了外祖家的名号。西北军营,朝夕相处,二人定情,深深相拥。天启十二年,安珵受封平西将军,长公主满心欢喜,对皇帝表明要嫁给他的心迹。皇帝自然没意见,这个妹妹的心思早就昭然若揭。长公主想,是时候表明身份了。于是拉着安珵的手去了城墙,那日漫天风沙,她看到安珵的眸子一点点地冷了下去。从那日起,安珵疏远了她。回京之后,皇帝要为他们赐婚,安珵拒绝了。他说家中曾有一桩旧时婚约,乃父母所命,不好反悔。长公主仍怀有希冀,她对安珵道:「旧时婚约也是无奈,你放心,我会对她很好的,绝不欺负她。」安珵沉默了下,说:「公主误会了,我是要娶那女子为妻的。」长公主愣怔,最后不知所措道:「那,我贵为公主,难不成要那女子以平妻的身份嫁过来,这样不成体统,会被人笑话的。」「公主,我的妻子,只有一人。」话已至此,长公主脸色苍白,眼泪猝然落下,抓着他的手:「安珵,你为何要这样呢,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安珵,你变了,你以前不留胡子的,你知道我不喜欢男人留胡子,你去刮了好不好,我帮你。」聪慧如她,早就察觉出了安珵的变化,他的冷淡和疏离那么明显,这么些年,她却只装看不见。「安珵,告诉我原因,让我死心。」男子的沉默,注定了长公主的悲剧,她终于恢复了仅存的理智,告诉自己她是公主,不该这样低三下四地求人。安珵笑了一下,声音平静,却冷漠如冰:「没有原因,臣从未说过要娶公主,是公主想多了。」…….……安珵不肯娶长公主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阿紫猜测:「帝王之家云波诡谲,而且我朝自有传统,皇室子弟不可掌权,将军不想做驸马,大概是不愿失了兵权吧。」我也猜测:「可是我觉得安元奇不像这种人,只怕另有隐情。」「切,能有什么隐情,公主难不成掘了他家祖坟咋地。」阿紫轻描淡写一句,在我脑中警铃大作,掘了他家祖坟?可不咋地,夫人曾告诉过我,安家是十年前受梁王一案牵连没的。哪朝没有皇子争权呢,说起来梁王作为先帝嫡子,被人诬陷谋逆,也是惨案一桩了。当时的安家只不过是清河县的普通官户。安大人的官职仅是个小小县丞,这也是一开始夫人就不满秀妍小姐那桩婚事的原因。安家之祸,在于他们家的那片梨园。安家的梨子产量甚好,黄澄澄,又大又甜……安大人凭着自己县丞的身份,上报知府,想参选贡梨。能做皇家的梨商,荣华富贵岂不指日可待。很幸运的是他们选上了,据说梨子被送到了梁王府中,是梁王尝过之后敲定的。他们家贡了三年的梨,结果三年之后梁王垮了,有人说梁王谋逆,在贡品里下毒。经梁王之手的贡品太多了,也不知到底是哪样贡品出了问题,但无一例外,与梁王有来往的官员全部诛杀。安家的梨子是经知府报上去的,与梁王关系好的安阳知府被株连九族,血洗府邸。安大人家好一点,只有安元奇同宗的亲戚被抄家,远一点的没受到牵连。但下场也是很惨,他的父亲以及嫡亲的叔伯直接被砍了脑袋,母亲及婶娘知道会被流放,直接上吊自尽了。家里仅剩几个孩子,各自投奔了远方亲戚。安元奇就是投靠了姨丈赵家。新帝登基后,朝堂稳定,为梁王平反了,所谓的谋逆,是皇子争权,手足相残。案件平反又如何,逝去的无辜冤魂再也回不来了。我想,我能理解安元奇。父母枉死,家破人亡,本该有个杀父仇人,可他的杀父仇人是谁呢?不,他没有杀父仇人。他甚至还在战场厮杀,捍卫着这个朝廷。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娶皇室之女。6听完了安元奇与长公主的过往,我陷入了沉思。阿紫问我:「是不是很心痛?」我道:「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当然心痛。」她说:「我是问你,你相公心里有别的女人,你心不心痛?」我说:「还好吧……反正他们比我更痛。」阿紫这个人,很有意思。她给我透露了这么多,顺便给自己提了个小小的要求:「夫人,你是个好人,那么能不能好人做到底,把我嫁给将军身边的晋青,我不想再扫地了,晋青得将军重用,前途无量,我想嫁给他。」她还说:「夫人,阿紫劝你一句,风花雪月不能当饭吃,只要对你好,甭管将军心里是谁,别跟他闹,你可是要指望他过一辈子的。」她说的都对,唯有一点不对,我怎么可能跟安元奇过一辈子呢,跟他过一辈子的是我家小姐李秀妍。说曹操,曹操到。在我来了京城半年之后,秀妍小姐过来了。这期间发生了很多事,比如春闱放榜,殿试点花。状元、榜眼、探花游街……状元和榜眼都不太年轻,唯有探花郎,高骑大马,红衣似火,郎艳独绝。探花游街,林思润做到了。不久之后,李秀妍带着丫鬟雀儿、婆子邹氏上门了。她是以李家养女李秀荷的身份上门的,与我相见,潸然泪下。我自然是知道她要来的,因为在此之前,老爷和夫人给我来了信。我也是提早做好了准备,对安元奇说:「我实在是很想家,想让我妹妹入京一趟,陪陪我。」安元奇惊奇道:「你还有妹妹?怎么没听说过?」我低下了头,叹息一声:「说出来不怕相公笑话,我妹妹李秀荷,名义上是李家养女,其则是我父亲在外的私生女,她与我一同长大,但我母亲不太能容得下她,自我嫁人之后,她在家的日子更难了。」这段身世,当然是我胡编乱造的,安元奇不疑有他,当下道:「夫人看着办吧,这等小事自己做主就好。」是以,李秀妍施施然而来。但我见她第一眼便知,这半年,恍如隔世。我原以为老爷和夫人迟迟不肯让她过来,是打定了主意想将她嫁给林思润。这当然也是小姐所期盼的,可是她说:「林公子是琅琊世家子弟,家中已有婚约,我无法嫁给他。「说来真是好笑,我为他背弃婚约,他却要去履行他的婚约。」李秀妍一来,我仿佛又变回了她身边卑微的丫鬟,为她愤愤不平:「他怎么能这样呢,既然有婚约,为何不坦诚相告,他明知小姐心意。」「他也从未答应娶我啊。」我家小姐叹息一声:「我爹明里暗里都透露过要将我许给他的意思,他又没答应过,是我们一厢情愿罢了。」「可是,小姐送他东西时,他可以不收啊,他既然收了,就理应知晓其中深意,这人着实可恨。」「罢了,谁知道呢,兴许他一开始是愿意的,后来又改了主意,如今他探花游街,仕途平顺,什么样的名门贵女娶不得。」李秀妍兴致索然,目光扫过屋内陈设,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莲莲,看来你在这里过得很不错。」看吧,即便我做了半年的将军夫人,骨子里还是她的奴婢,立刻低下了头和声音:「这都是托小姐的福。」「安元奇对你很好?」我斟酌着回答:「奴婢如今是小姐的身份,他不是对奴婢好,而是对小姐好。」这般绕嘴绕舌的,她叹息一声,揉了揉我的脑袋:「莲莲,你我一同长大,我待你怎样你是知道的,半年而已,难不成就生分了?」「没有,莲莲怎会与小姐生分?」「你瞧你,说话这般谨慎,不要再叫我小姐了,我如今是你妹妹李秀荷,莫要让人看出破绽。」其实我很想问她,李家为何没有采纳我最初的建议,以李家养女的身份过来为的是什么?但我不敢问,我怕那个答案我接受不了。当晚,我与她一同用膳,过后又说了会儿话,丫鬟锦儿过来道:「夫人,将军还在等您回去,二姑娘如今已经住下了,日后有的是机会谈心,咱们先回去吧。」我望了一眼窗外,确实天色已黑,但不知为何,李秀妍不开口,我竟不敢自作主张地回去。锦儿说完,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李秀妍,她像是没有听到一般,自顾自地喝着参汤,垂下的眼睫投下暗影。锦儿不明所以:「走吧夫人,再晚一会儿,将军又要亲自过来抱你回房了。」我顿时浑身发冷,自我与安元奇成婚以来,他对我的宠爱所有人有目共睹。不仅是在外面,在家里也是,他始终只有我一个女人。而且这半年来,对我兴趣不减,他这人胆子又很大,从不将规矩什么的看在眼里,众目睽睽之下亲亲抱抱都是常有的事。我脸皮这么薄的人,都被他整得习惯了,更何况府里其他下人。见过了他整日抱我哄我,锦儿脱口而出,也不觉得有什么。但我始终忐忑,因我面对李秀妍时,心生惧意。这个位置,原本是她的,我是鸠占鹊巢之人。锦儿第二次提醒时,她已经笑着开了口,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快去吧,咱们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说话。」那晚我回到房间,安元奇很是不满。「妇人真是狠心。」我「啊」了一声,他冷哼道:「你妹妹一来,相公也不要了?」说罢,又将我禁锢在怀,故意勒我:「你以前都是跟我一起用膳的,今天竟敢把我抛下。」我笑着去掰他的手,歪着头道:「那明日,让秀荷与我们一同用膳?」「别,夫人怎地一点也不知避嫌?」「她是我妹妹,为何要避嫌?」安元奇笑了,摸了摸我的脑门:「听说姨妹甚美?」我点头:「是啊,她长得真好看,螓首蛾眉,艳若桃李,相公见了一定喜欢。」话说完,我就意识到不对了,果不其然,安元奇盯着我笑,神情讳莫如深:「夫人可得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我见了一定喜欢,莫非姨妹入京,还有什么别的目的?」我咬了咬嘴唇,弱弱道:「是我自己的意思,相公,我不想让秀荷回去了,不如留她在府里吧,我想与她共侍一夫……」说到最后,我的声音越来越小,安元奇的声音越来越高:「你说什么?!」我硬着头皮,又说了一遍,声音细若蚊蝇:「我想与秀荷共侍一夫……」嘶——我低着头,听到安元奇吸了口凉气,声音咬牙切齿:「你还真有胆子说,李秀妍,我怎么娶了你这么个玩意?」说罢,又抬起我的下巴:「我是真搞不明白,别人家的夫人都是不愿丈夫纳妾,我家这个真是心胸开阔,千方百计地给我找女人,连自家小姨都送来了。」我瘪了瘪嘴,哇的一声哭了:「那,谁叫我生不出孩子呢?」成亲半年,安元奇只有我一个女人,可我的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外人不知说了多少闲话,将军府的「胭脂虎」,生不出孩子还不准丈夫纳妾。为此皇后娘娘单独诏我入宫,旁敲侧击道:「皇室宗家,血脉传承尤为重要,很多时候本宫也不喜欢后宫有那么多女人,争风算计,委实令人心累,但世间安得两全法。「本宫知道你与安珵感情深厚,你也还年幼,担起当家主母不易,安家人丁单薄,该思量的还是要尽早思量,身为女子,万不可妒……」见我哭,安元奇又是一声发自灵魂的「嘶」声,气愤道:「哪个不长眼的说将军府的闲话,你且告诉我,为夫替你出气。」「皇后娘娘说的。」「那算了,当我没说吧。」噗……我被他逗笑了,他很嫌弃地为我擦泪:「别哭了,丑死了。」「那,你愿不愿意留下秀荷?」「留她干嘛,不就是孩子嘛,咱们生就是了。」说罢,他拦腰将我抱起,放在床上,伸手去解我的罗衫。我无语道:「可我生不出来。」他年轻英俊的脸庞掠过一丝笑意,手指摩挲我的脸颊,在我耳旁道:「夫人急什么,咱们才成亲半年,我倒是不急着要孩子,来日方长,孩子总会有的,在那之前,咱们二人相守不也很好吗?」是很好,我也觉得很好,可是安元奇,若你是个屠夫,我会觉得更好。7秀妍小姐在京中待了一个月,对我来说度日如年。杀人不过头点地,她每日这么笑着看我,感觉像是一把钝刀在割我的肉。实在受不了了,我弱弱地提醒她:「小姐,当初是夫人安排我嫁的。」「是啊,我们莲莲最是忠心。」…….……我鼓足勇气又问:「小姐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将军真相?」「什么真相?」她不解地看我,神色平静:「真相不就摆在眼前吗?莲莲,把那些烂在肚子里,别以为安元奇现在宠你,男人翻脸的时候恨不能要你的命。」七月初七,乞巧节。城中庙会,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安元奇带我出来玩,我提议带上秀荷,他道:「让姨妹她们自己去玩吧,我让人跟着她,保证她的安全得了。」「这样不好吧,我想带她一起玩。」「李莲莲,为夫最近发现你胆子越来越大,皮越来越痒了。」「那,你揍我啊,揍完带秀荷一起玩。」安元奇气急反笑,拎小鸡一样拎着我的脖子,带着我往前走:「走吧,小傻子。」我们确实带了秀妍小姐,但街上人太多,挤来挤去,她反倒不愿跟我们一起了。李秀妍带着雀儿和邹妈妈去了别处,安元奇派了侍卫跟从。她们走后,我将自己的脑袋从他胳膊里硬拽出来。「哎呀,烦死了,你这样携着我走合适吗,我的脚都快沾不到地了。」我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气愤地看着他。这厮绝对是故意的,借口街上人多,恨不能将我揣怀里,实则都是做给秀妍小姐看的。果不其然,李秀妍一走,他的嘴都快咧到耳门子了,揉了揉我的头,幽幽叹息:「夫人脾气见长,竟敢冲我发火了。」这个问题我也注意到了,安元奇真的把我宠坏了。他对我太好,以至于让我忘了身份,不高兴就敢摆脸色。这半年来,京中人人皆知我是他的心尖尖,从前瞧不上我的那些官家女眷,见了我无不眉开眼笑,附和逢迎。还有他那些下属官员,送礼都挑我喜欢的送,府里每日收到的拜帖数不胜数。后来,我渐渐也学会了端着架子,不想见的人可以不见,不想去的宴会可以不去……安元奇说,他的夫人,只要不把天捅个窟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皇帝对他的器重,不是随便说说。帝王之家,权御之术淋漓尽致,安元奇没有宗室背景,没有权贵岳家,是以皇帝对他完全信任,宠信有加。这大概就是,没有宗室背景,便将他自己培养成宗室背景吧。我们买了花灯,放了许愿小船,安元奇问我许的什么愿,我神秘兮兮道:「这个怎么能说呢,说了就不灵了。」他好脾气地笑着看我:「哎呀,我夫人可真幼稚,越来越像个小傻子了。」然后,他带我去玉燕楼吃茶。他说:「玉燕楼的桂花茶饼做得甚好,味道极佳,夫人尝尝。」话刚说完,一抬头,笑意凝固在唇边。我转身看去,和静长公主正站在不远处,跟一肤白如玉的贵气男子并肩站着,二人低声说了什么,长公主莞尔。我下意识地又看着安元奇,他倒是面色平静,看不出任何变化。但有时,越是镇定反而越让人心生怀疑。那边长公主也看到了我们,如他一样,笑意凝结,眼神黯然。但很快,她收敛了情绪,走了过来。「安珵,你也在这儿。」「嗯,陪夫人来吃茶饼。」他不动声色地握住了我的手,神色如常。长公主的目光落在我们紧握的手上,眸子又黯淡下来,却又故作如常地笑了一声:「是,玉燕楼的桂花茶饼,从前我也很爱吃,可如今觉得手艺大不如从前了,想来是换了厨子吧,怪没意思的。」语末,已经有了哽咽之意。我缩回了自己的手,安元奇却强硬地握得更紧,他对长公主道:「公主觉得味道变了,不妨试试别家茶饼,何必非要吃他们家的?」长公主一愣,笑出了声,然后唤过一旁那肤白如玉的男子,伸手为他理了理衣裳,平静道:「安将军说得极是,各花入各眼,何必问来人。「将军与夫人品茶吧,本宫就不打搅了。」说罢,她转身离开,那气质极好的男子看了我们一眼,行了揖礼,随她而去。我颇不是滋味地看着安元奇,听周围有人在议论——「刚刚那男子是清馆的裴月吧,看着十分眼熟。」「就是他,都说这家伙好男风,看来是转性了。」「要是我我也转性,你看那女子一身贵气,长相姣好,谁不心动。」…………我静静地看着安元奇,他像是没有听到一般,拿了一块茶饼给我:「夫人,吃吧。」我接了过来,小口小口地咬着那块茶饼。味道变了吗?从前是什么味道的我也没尝过啊。茶饼吃了一半的时候,安元奇起了身,对我道:「夫人,我出去一趟,待会让晋青送你回去。」「好啊,相公去吧。」我咬着茶饼,抬头冲他一笑。那晚,安元奇没有回府。而我在回府的路上,遇到一位故人。街上人潮拥挤,林思润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盈盈地朝我行了个礼:「秀妍小姐,好久不见。」我对晋青道:「这是谁啊?我不认识。」晋青对我道:「属下认识,他是探花郎。」「那,你们聊聊?」「不熟啊夫人,属下与他并无交集。」「那我们走?」「走。」我与晋青目不斜视地走过,岂料林思润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不说话,却笑意盈盈。我皱了眉头,问晋青:「看清楚了吗?」「看清楚了。」「哪只手?」「右手。」「哦,真可惜,探花郎以后不好提笔写字了。」晋青拔出了手中的剑:「探花郎,得罪了。」林思润松开了手,揉了揉眉心,哭笑不得:「秀妍小姐,怎地对我这么大成见?」我冷笑一声:「你是怎么对我们家……秀荷的,自己心里没数吗?」「我怎么对她了?始乱终弃还是坑蒙拐骗?你且说清楚。」林思润一脸无畏,冲我嚷嚷。我心里一团火,决定同他理论一番,于是让晋青去前面等我。晋青了然,将手中的剑递给了我:「夫人,该出气就出气,不必手软。」想我姜莲莲,也算是乖巧平静的性子,此刻却与林思润在街上争执不下,牙尖嘴利,说话夹枪带棒。玉面书生叹为观止:「莲莲……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为何变得这般咄咄逼人?」「我现在不仅会咄咄逼人,还会咄咄砍人。」他又是一声叹息:「你若当时有这劲头,何苦会嫁给安将军?」「你可拉倒吧,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一个下人丫鬟的无奈,岂是你这种富家公子能体会的?」我颇是瞧不起他:「再说了,我与他之间一点也不苦,我们是甜甜的爱情。你哪里会懂?」「甜甜的爱情?」他像听到笑话一般,啧啧一声:「你都是快死的人了,还甜甜的爱情,佩服佩服。」我心里一沉:「什么意思,你说清楚。」「你自己明白,何必自欺欺人呢,李家的邹妈妈跟着过来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他们的意思了,不是吗?」他说得对,我预料到了的,是我自欺欺人。邹妈妈在李家是怎样的存在呢?曾经老爷有个红颜知己,二人交谈甚欢,诗词歌赋,是人间理想。后来这位红颜知己成了老爷的妾。但进府不到半年,被邹妈妈勒死了。夫人轻描淡写地说她手脚不干净,偷了东西。偷了东西就该死吗?老爷一腔怒火,但敢怒不敢言。李氏娘家在当地有钱有势,她又性格要强,老爷是文人儒士,被她拿捏得死死的。是以这么多年,老爷只有秀妍小姐一个女儿。李家只有一位夫人,掌控全局。老爷当然也是有心纳妾传承香火的,但很可惜,但凡他看中的丫鬟之类,寻到机会就会死于邹妈妈之手。夫人有各种理由,老爷不会反抗。后来再也没有纳妾的念头。大户人家,总有些上不得台面的事。邹妈妈是夫人手里的一把刀。李秀妍带着雀儿和邹妈妈来的时候,我就心生不妙了。我猜到了李家的意思。秀妍小姐以李家养女的身份入府。第一步是让安元奇纳她为妾,培养感情。第二步是让我悄无声息地死去,死前或许留下「遗言」,请将军善待我的妹妹。第三步,秀妍小姐被扶正,成为将军府真正的女主人。她们确实也是这样做的,只是没想到出师不利,安元奇不愿意纳妾。时隔半年,与小姐再见,恍如隔世。我说不清楚,总觉得她对我心生怨怼,直到见了林思润,才终于明白其中缘由。林思润说:「说起来也不怪我,我看上了他们家的一个丫头,李家说要把小姐许给我,我想着也成,小姐嫁过来,丫头迟早也是我的人。」「只没想到他们不声不响地把丫头嫁了人,既然如此,那我为何还要娶他们家的小姐?」我惊讶极了:「你喜欢我?」「本来谈不上多喜欢,也就是觉得挺有意思的,直到你嫁了人,我委实朝思暮想了一番,但后来也就放下了。「不过如今见了你,那种感觉又来了,小莲莲,反正你也活不长了,不如跟我走吧。「以你如今的身份,做正妻是不可能,只能做我的妾……」林思润话未说完,我举起了剑:「贱人,受死吧!」8那晚我回了府,一夜未眠。安元奇去追长公主,一夜未归。我趴在被窝里哭了半宿,后来昏昏沉沉地睡了。我还是胆子太小,明知秀妍小姐就在府中,连见她的勇气也没有。她一定恨极了我。林思润说:「我也不是故意的,主要是他们家把你嫁了,我心里不痛快,一想到你跟别的男人浓情蜜意,我就怨他们李家。「凭什么让你嫁人,她李秀妍是人,难道你不是人?为了自家女儿,做出这种偷天换日的勾当,还要自诩清流人家,滑天下之大稽。「我一时没忍住,就把对你的那点心思告诉了李秀妍,主要就是想看她吃瘪,让她难受一下,谁知他们李家那么绝,眼见嫁我无望,直接入了京,要来一招釜底抽薪……「小莲莲,怪对不起你的,如果你愿意,我现在就可以带你离开,免得你死于非命。」那晚,我举着剑,追了林思润半条街:「你这贱人!害我至此!」后来我躺在床上,无声地流泪。我想起了安元奇,如果我的最终下场是死路一条,我希望他能勇敢一点,和心爱的长公主在一起。如果是他们在一起,我不会有任何遗憾。我这辈子,能遇到安元奇,不算白活,死而无憾。我希望他幸福。秀妍小姐终于对我下手了。她拿给安元奇一张药方,担忧地问他:「将军,我秀妍姐姐莫不是生了什么病,为何总见她偷偷喝药,这个方子是我无意之中在她房里看到的,我有点不放心。」她没有冤枉我,那张避子汤的药方,确实是我的。成亲半年,没有身孕,是因为我没打算生孩子。安元奇不敢置信,紧抿着嘴唇,面色难看至极:「这就是所谓的生不出孩子?李秀妍,你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冷若冰霜,眼神阴沉骇人:「给我个解释,我说过我不负你,你也莫要负我。「解释不出来,我会杀了你。」解释什么?解释我胆小懦弱,卑微可笑?解释我三岁被卖入李家,管事严厉,夫人也严厉。做错了事就要挨打、罚跪。直到小小的小姐牵起我的手,她的手那么小,那么软,却又那么坚定。她稚声说:「莲莲,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除了我,谁都不可以欺负你。」她说到做到,从那以后,谁也没有打过我,连夫人也不例外。我的秀妍小姐,更是从未打骂过我。她吃的东西我都可以吃,穿过的衣服会送给我穿,喜欢的首饰偶尔也会插在我头发上。刮风下雨,我们俩窝在她的闺床,我昏昏欲睡,她可怜兮兮地抱着我的脖子:「莲莲,我好怕呀。」她习文识字,回来之后要一笔一画地教我,同我相视一笑。那么好的小姐,我的命原本就是她的,她若想要,我随时给她。安元奇懂什么呢?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小姐对我有多重要。我这个将军夫人的位置,原本就是她的呀,我是要还给她的,如何能给他生孩子呢?所以,我低低地笑了一声:「没什么可解释的,我在骗你,你看不出来吗?」安元奇的表情那样惊惧,伸手掐住了我的脖子:「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安元奇,你真的很烦,你知道我每天应付你,应付得多累吗?生孩子?我对你都足够厌倦了,怎么可能给你生孩子……」他的手越来越重,我逐渐呼吸困难,哑着嗓子艰难道:「你以为,我会像长公主那样爱你吗?你位高权重,可惜在我眼中,一文不值……」痛吗,痛就对了。我还记得长公主那句虚无飘渺的话——皇室之女如何,安珵不要,我的身份一文不值。真是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安元奇,这句话让你发疯,可你有没有想过,那个女子曾经跟你一样痛。去找她吧,我欠小姐的已经还清,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将你推到长公主面前。「安元奇,你是个懦夫,你根本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我瞧不起你……」意识昏迷之前,我看到他恍惚绝望的眼神,脑中浮现的竟是长公主殿下那张平静的脸,她的笑容那样温良……和静长公主,愿您得偿所愿。…………我差点被安元奇掐死,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我家小姐李秀妍。她端着白瓷碗,手里拿着勺子,垂下眼睫,认真地在搅拌。瓷具相碰的声音,清脆悦耳。见我醒了,她柔声一笑,小心地将勺子递到我嘴边:「喝口水吧。」她面容平静,我也平静,低头将水含在嘴里,慢慢咽下。我嗓子很痛,应该是说不出话了。秀妍小姐笑了一声:「这么就喝了?不怕我下毒吗?」我无声摇头。她叹息一声,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莲莲啊,你也知道我母亲那个人,那般执拗,逼得我没有办法。「她不让你活,我能怎么办呢,我向来没有违背过她的意思。「可是莲莲,你与我一同长大,我怎么忍心害你呢?「事已至此,你走吧,去长福客栈找林思润,他在那儿等你,我成全你们。」…………这是我与林思润离开京城的第五天。我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以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他说快到凉州了,我不太信,他是个骗子。在我能开口说话的时候,我说:「大恩不言谢,请给我一笔钱,大路朝南,各走一边。」他很诧异:「啊?你不是要跟我回琅琊做妾的吗?」「你想太多了,快给钱。」「小莲莲,你考虑清楚,我也不比安珵差,我家在琅琊是世族大家,我好歹也是世家子弟……」「世家子弟,给我点钱。」他看着我伸出的手,下定了多大决心似的,叹息道:「好吧,我娶你为正妻总可以吧,跟我回琅琊。」我觉得他脑子不太好,笑了一声:「我连安珵都看不上,难道看得上你?」「姜莲莲,你疯了吧。」他不可思议:「你知道自己什么身份吗?你只是个丫鬟,我是世家公子,名门望族……」「名门望族,给我点钱。」「……」临别时,林思润帮我找了辆马车,钱袋子也给了我。他道:「莲莲,你要不要再考虑下,跟着我好歹过的也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天下这么大,你一个弱女子能去哪儿呢?」见我不理他,又叹息一声:「哎,你这女人可真是,怪让人牵肠挂肚的,你这还没走,我就已经开始想你了。」「你这男人可真是,说话怪让人恶心的。」「…….」车帘挑下的时候,他尤不死心,又道:「混不下去的时候记得去琅琊找我啊,本公子的怀抱永远为你敞开。」马车行驶到下一个镇,中途我就住进了客栈,请客栈老板娘帮忙重新找了一辆车。然后也没有具体目的,走到哪儿算哪儿。如此行驶了三日,我在一个繁华热闹的街道待了几天。街上是个集市,第一天我就发现,集市上有家猪肉摊子。卖猪肉的是个大婶,包着方头巾,一边哄着一个年幼的孩子,一边帮人割肉卖肉。我观察了好几日,很感兴趣,在她忙不过来的时候,主动去帮她卖肉。卖着卖着,手感就来了,心里可踏实。我想我可能天生适合嫁个屠夫。这个婶子人称祥婶,他儿子叫祥子,是个杀猪匠。那个年幼的孩子叫丁丁,是祥婶的孙子。她儿媳前些年因病去世了,她又是个寡妇,如今家里只有她和儿子孙子三口人。我与她相谈甚欢,谎称自己是被父母逼着嫁人,夫君每天又打又骂,我受不住,逃出来的。祥婶很同情我,又见我手脚麻利,当下让我搬出客栈,来她家里住,帮忙卖卖猪肉,每个月给工钱。我见过祥子杀猪。他身材魁梧,又黑又壮,符合我对一个屠夫的所有想象。铁钩子钩住猪,从圈里拖拽出来,然后两个帮手过来按着。祥子光着膀子,手在猪脖子上一阵摸索,然后手起刀落,割喉放血,动作麻利。这个时候祥婶会拿着铁桶过去接猪血。等到猪不再挣扎,咽了气,泼上滚烫的开水,刮毛。然后开膛破肚,内脏归归类,猪肉归归类。接着就可以抬到架子上卖了。很残忍,也很血腥,但是猪肉真香,我含泪吃了三大碗。后来祥子再杀猪,我主动拿着铁桶去接猪血。他意外地看了我一眼。你们以为他对我感兴趣吗?不,他杀了多年的猪,他的心已经和那把杀猪刀一样冷了。他说:「你不要喜欢我,我家娘子虽然病逝了,但我心里只有她,我也不会娶别人。」黑胖壮还挺痴情,我期期艾艾道:「我没说让你娶我,咱们就这样凑合过。」他很冷漠:「你想得美,别做梦了。」我那自尊心还有点受挫。我对他还是抱有幻想的,我觉得我们很般配。那日我领着丁丁一起去集市,给他买了糖葫芦,遇到卖杏的小贩,我挑拣了一些。丁丁说:「莲姑,我不喜欢吃杏。」我点了下他的小脑袋:「你爹喜欢吃呀。」他疑惑:「我爹也不喜欢吃杏。」「不会吧,我亲耳听到他对你奶说他喜欢杏。」「姑,我娘小名叫杏。」「好吧,买都买了,凑合吃吧。」我拉着丁丁的手,往回走。还没走到猪肉摊子,突然见到祥婶跑过来,一把抱住丁丁,看都没看我一眼,径直走开了。我「哎」了一声,不明所以,正要跟上去,突然被人拦住了路。抬头一看,是赵玉宁。表弟还是那么一表人才,锦衣华服,眯着眼睛笑,像一只狐狸。「嫂嫂,要去哪儿?」我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将篮子里的杏劈头盖脸地砸向他。「谁是你嫂嫂!你这个贱人狐狸精。」说罢,我丢下篮子,撒腿就跑。9刚跑两步,就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然后被人拦腰抱起。果不其然,是安元奇。他还是那副模样,身姿倜傥,面容英俊,下颌线条流畅,棱角分明。阔别三月,他的胡茬子又冒出来了,容颜依旧,只是眼底有淡淡倦色,人也瘦了好多。他咬牙切齿道:「姜莲莲,你还敢跑!」我一把将他推开,逃离他的怀抱,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转身就跑。嘶——他吸了口凉气,大步上前,一把拎着我的脖子,我就动弹不得了。「今天不给我一个解释,你跑得掉?嗯?」解释什么?既然叫我姜莲莲,不是都知道了。我反抗,对他又打又踢,可人家捏了捏我的脖子,力道稍大一点,我就不敢踢了。而他高高大大,岿然不动,还恐吓我:「你哑巴了?不打算跟我说些什么吗?背着我搞这么多事想过后果没有,竟敢玩弄于我?!」我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再也忍受不住,猛地踢了他一脚,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怪我吗?我问你怪我吗?!」我的声音比他还大,含着哭腔:「我嫁的时候你是杀猪匠,你有说你的身份吗!我要是知道你的身份,我会嫁你?!」方才还一脸威胁的安元奇,一看我哭,瞬间松开了手,表情开始慌乱,用那双大手为我抹去眼泪:「那,好歹解释一下……」「我解释什么!我跟你的身份本来就是不对等的,我就该嫁个杀猪的,你知道我在你身边过得多忐忑吗!你知道我承受着怎样的煎熬吗!解释?你也给我解释一下,好端端的屠夫怎么就变成了将军!」大概是我发飙的样子太可怕了,一旁的赵玉宁目瞪口呆,动了动嘴唇,忍不住道:「其实,这事也不能怪表兄……」「当然不怪他了,还不是怪你这个贱人狐狸精!」我将矛头指向他,瞪着愤怒的眼睛:「要不是你出的那些主意,安珵一开始娶的就是我家小姐,我家小姐端庄秀美,哪里配不上他了?!」「如今你们倒是好意思,张口闭口都是别人的错,责任推脱得一干二净,始作俑者就是你!」赵玉宁被我骂懵了,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安元奇忍不住拉了下我的衣袖,轻咳一声:「夫人,算了,别骂他了,这次要不是表弟察觉不对亲自去了一趟安阳,我还不知其中原委,他也算将功补过了。」「谁是你夫人!」我甩开他的手,抹了把眼泪,累得蹲在了地上:「你走吧,我已经改嫁了,新相公是个杀猪的。」街上围了一圈人,因晋青带人在清场,没人敢靠近,全都离得远远的,指指点点。此时祥子听到风声,带着一群五大三粗的街坊过来救我了。他光着膀子,手握一把杀猪刀,凶神恶煞而来。但一听到我那句「我已经改嫁了,新相公是个杀猪的」,立刻顿住了脚步,一副吃了屎的表情。「妹子,你咋还没死心呢,我都说了我们不可能,莫要再纠缠了,你配不上我的。」我抬起头,有些生气:「我怎么就配不上你了?」「你这细皮嫩肉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我喜欢我娘子那样的女人。」「你娘子是怎样的女人?」「我娘子一个人能扛起半扇猪。」「我一个人……也能抱起一个猪头。」「……」对话十分惊悚,赵玉宁和晋青他们嘴角抽搐,极力克制。安元奇更是脸色奇臭,难看至极,上前一把将我扛在肩头,声音阴沉,咬牙切齿:「夫人,回府我们买几个猪头,给你抱着玩。」马车上,我抱着膀子,并不理他。安元奇低声下气地哄我一路,见我始终不搭理他,叹息一声:「莲莲,别折磨我了,你瞧我都瘦了一圈了,难道你一点也不心疼?」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声音有些闷闷的:「你怎么瘦了那么多?」他又是一声叹,伸手将我拉到面前:「你说的那些话,句句都像刀子凌迟于我,我怎么受得住,心里实在疼得厉害,病了几日。「之后又听说你不见了,直接就撑不住了,莲莲,你知不知道,为夫险些死在你手里。」我鼻子一酸,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安元奇,你真的那么喜欢我吗?」他眼中有不解:「你的心竟是石头做的吗,我是怎样待你的,你感觉不到?「莲莲,非要我把心掏出来捧给你看,你才满意?」我摇了摇头:「不是的,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是长公主呢?」「长公主?关她什么事?」我提醒他:「我在你书房看到的那首诗,是长公主写的吧?」「是,已经送还给她了。」「送还给她了?」安元奇笑了,将我拉到怀里:「原来我夫人那么多小性子,是在吃醋。」「我怎么可能吃长公主的醋,她那么好,那么完美尊贵,即便你和她在一起,我也只会祝福,绝不会心生怨怼。」我泪眼蒙眬:「真的,在我心里,只有长公主配得上你,你们是天生一对。」「傻瓜,」安元奇无奈地擦了擦我的眼泪,「我与长公主都是过去的事了,从我知道她的身份起,就已经放弃了那段感情,时间久了也就淡了,只她一直不肯放下,我也无可奈何。「自与你成亲,我以为一切尘埃落定,可宫宴上她帮你解围,又题了那首诗,我怕她有别的想法,故而在书房找出了当年她写的那首,归还给她,意为划清界限。「莲莲,不管旁人如何,在我心里,你才是最好的。「我永远忘不了,洞房花烛那日我揭了你的红盖头,你一身嫁衣静静地看着我,那般娴静美好,当时我便对自己说,这便是我的妻,这一生与我生则同衾死则同穴的女人,我发过誓会好好待你。「我十一岁入京,先是住在赵家,后来去了西北军营,建功立业征战沙场,有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也曾心仪过和静长公主,直到受封将军,有了府邸,府里冷冷清清,这么多年下来,其实我还是孤身一人。「直到与你成亲,我才觉得将军府像个家的样子,我从外面回来无论多晚,你都在等我,冲我傻傻地笑,那时我的心都要融化了。「莲莲,你让我心有归属,不再是孤身一人,我一生所求,不过是与你细水长流,长长久久。」安元奇说到最后,神情柔软,眼中那份温情是骗不了人的,可我还是不服气地嘟囔:「可是乞巧节那晚,你还是去追公主了,一夜未归。」「啊?谁说我去追公主了?」他一脸茫然,反应过来,笑出了声:「你莫要冤枉我,我虽然一夜未归,但我发誓不是你想的那样。」「那是怎样?你心里没鬼就说出来。」我愤愤不平。他抵着我的额头,斟酌一番:「我说出来,你不准生气。」「好,你只管说。」「我去捞你的许愿船了……」「什么?!」「我问你许了什么愿,你不说,我实在好奇得厉害,只得去湖畔碰碰运气,结果还不赖,捞到了下半夜,把你那盏捞了上来。」他说得理所当然,笑得温柔又好看:「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这就是你许的愿,十分傻气。」我的脸有些红,又忍不住怪他:「许愿船怎么能捞呢,捞出来就不灵了。」「没关系。」他理了理我的头发,眸子黑白分明,泛着微光:「我又重新放了一盏,效果是一样的。」…………回京那日,我站在将军府门前,怎么也迈不开脚。安元奇知晓我的心思似的,牵了我的手:「都跟你说了姨妹已经走了,紧张什么?」我握紧了他的手,垂下眉眼:「那,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北幕府,是她自己要去的,说是漱玉君见多识广,她要去请教一些问题,不然活得糊涂。」安元奇又道:「她给你留了一封信,就在府里。」秀妍小姐的信上,写了一首诗——柳下笙歌庭院,花间姊妹秋千。记得春楼当日事,写向红窗夜月前。凭谁寄小莲。字迹清隽秀美,是她所写……千言万语,皆在诗中,我家小姐,其实从未与我生分,也无害我之心。我的眼泪落在了纸上,晕染了一片墨迹。待我视若珍宝地收好了那封信,抹了抹眼泪,一抬头,看到安元奇扬眉看我,似笑非笑。「哭完了?」「啊?」「哭完了我们算算账?」「算……什么账?」我不明所以,他咬牙切齿,一步步靠近我:「算算那个屠夫和探花郎的账,还有夫人这一路耍的小脾气,牙尖嘴利,对我拳打脚踢,好不威风。」「既然夫人在外面不给我留面子,那么回了家为夫也不必给夫人留面子了。」我讪笑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被他圈在怀里。我咽了下口水:「不能怪我吧,这不都是,相公自己惯的吗?」他低头看我,冷笑一声:「为夫现在觉得夫人被惯坏了,需要好好调教调教,认清楚谁是你的男人谁是你的天。」说罢,拦腰将我抱起,青天白日,一脚踹开房门。我羞红了脸:「相公,别呀,大白天的。」事后,他说:「这些日子我被你折磨得快疯了,把我整得死去活来的,还想全身而退去找别的男人,姜莲莲,你好狠的心,我看你是非要整死我才甘心了。」我钩住他的脖子,红着脸傻笑:「无妨呀相公,你不是说生则同衾死则同穴吗,我陪你一起。」「败了,夫人,你彻底地赢了。」(正文完)【番外:长公主篇。】安珵离京有两个月了。按照时辰,此刻他应该已经迎娶李家小姐了。我也有一件嫁衣,鲜红耀眼。是我十六岁与他定情之后,自己亲手绣的。谁会相信呢,骄傲高贵的长公主,拿惯了剑,竟然也会学做针线功夫,为自己绣嫁衣。我的手扎了很多针眼,宫里的绣娘跪了一地,纷纷要为我代劳。我不许,民间不是有个说法,女子穿上亲手所绣的嫁衣,会与夫君长长久久,日子红火。十六岁绣的嫁衣,到了如今,我已经二十岁了。而安珵,此刻正在安阳,娶他刚满十六岁的新娘。我的嫁衣,料子用得甚是名贵,如今穿上,还是那么鲜艳好看。今晚月色真好,流泻千里,也撒在公主府每个角落。四年前西北大营,我恍惚记得也是这样的夜晚,我穿了女装,站在安珵面前,明明脸红,却故作镇定。他的眼睛那样亮,就这么深深地望着我,溢满惊喜与柔情。「阿衡,你竟是女儿身?」那时,他只知我名唤白衡,是京卫戍白提督家的公子。白家,是我外祖舅家。我确信他是喜欢我的,眼睛不会骗人。可是,如今他娶了别人,那姑娘十六岁,如我定情于他的年龄。公主府那么大,我穿着嫁衣,举着酒杯,脚步已然踉跄,却怎么也走不到尽头。侍从紧随其后,个个紧张兮兮,陈内官提心吊胆:「哎哟,我的殿下,您慢一点,小心一点。」我站在檐下雕栏上,风吹得很舒服,我的酒杯却空了。然后我伸出了手,示意陈内官倒酒。陈内官哭丧着脸,不肯再倒:「殿下,您醉了,咱们回去歇着吧,老奴扶您下来。」「放肆。」我不开心了,低笑一声:「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安珵大婚,可喜可贺,我该为他举杯痛饮。」曾有人问我,堂堂一国公主,蹉跎等待,放低身价,值吗?他们怎会知道,值啊。我见过他手持长枪,鲜衣怒马,意气风发。他斩敌马下,伸手捞起地上的我,救我于危难之际,神情坚毅。我也见过西北狂沙,万里荒漠,他率骑兵飞驰,那道影子威风凛凛,势如破竹。最好看的还是他站在城墙堡垒高处,望着我笑,伸出手:「阿衡,上来,这里看得到沙丘日落。」这些种种,那个十六岁的女孩,永远没机会看到。我比她幸运,我见过他最好的时光。…………我喝多了,从雕栏上掉了下来。有人接住了我,将我抱了起来。是那个问我「值吗」的男人,裴月。他抱着我往回走,一步一步,脚步缓慢。陈内官他们紧跟其后,我听到他们在谢他「裴月啊,你可算来了,殿下今天喝了太多酒,拦都拦不住。」裴月笑了一声,却是低头对我道「殿下今天喝的什么酒?」我眼神茫然地看着他,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好像是,东阳酒。」「唔,不错,上次是杜康,这次是东阳,殿下知道吸取教训。」他的声音那么轻柔,轻飘飘的,让我想起上一次醉酒的惨痛。是安珵婉拒天子赐婚那日,公主的尊严支离破碎。我喝了很多酒,杜康很烈,醉得一塌糊涂,然后我在府里练剑,割伤了手臂。我发誓不是故意的,喝多了而已。可是公主府乱成一团,陈内官拍着大腿呼天喊地:「快请太医!快啊!公主要自戕,快来人呐……」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尽管我如何解释是醉得厉害,无心之举,皇兄仍是将我骂了个狗血喷头。他说:「皇室公主,怎可如此荒唐,为了一个安珵连性命也不要了?朕的妹妹真是出息得很!」我不说话,安静地挨训,训完之后,他又长叹一声,无奈道:「和静啊,皇兄知道你委屈,若是旁人拒婚,朕有的是法子治他,摘了他的脑袋也不过分,可是你知道,安珵不行。」安珵拒婚的理由堂堂正正,儒学大家赞他守信,皇家也是要尊礼法的,焉能责怪于他。更重要的是,皇兄说:「和静,你可还记得怀纯公主?」记忆里那眉眼带笑的小姑姑,拿着拨浪鼓哄我们玩儿,童心大发地陪我们捉迷藏,还会踢毽子,动作灵活。她是父皇的亲妹妹,被送出去和亲的时候,才十四岁。水土不服,死于蛮夷他乡,享年十五岁。我知道皇兄想说什么了。一个皇室公主的命运,要看她生于怎样的朝代。皇祖父在位时,外族侵略战争,久持不下,双方伤亡惨重。迫不得已,送出了怀纯公主和亲。我比她幸运,她死时才十五岁,而我二十了,依旧是身份无比尊贵,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因安珵拼死反抗,不愿认输,方天戟穿刺他的肩骨,血顺着铠甲往下淌,全然浸透。那一战,他险些丧命,终将蛮夷赤剌族首领斩杀于西北荒漠。自此,游牧六部散了盘,大大小小又打了几场,终被驱赶。我朝公主,再也不用送出去和亲。他眉骨至耳颊处的那道疤,便是当时留下的。皇兄说:「罢了和静,放过安珵吧。」放过他吧,他也曾为你拼尽全力,杀出一条血路。放过他吧,没有安珵,何来今日高贵的和静长公主。放过他吧,他只是遵父母之命娶了有婚约的女子。…………我知道啊,正因为我知道这些,才那么地难以释怀。我记得他被血染透的模样,手握那杆红缨长枪,跪倒在地。他不肯娶我,但谁都没资格说他半句不好。虽然我也曾愤怒、怨恨,但那些在裴月只言片语的瓦解下,全然殆尽。我说:「我恨安珵,他负了我。」裴月说:「安将军心意明了,殿下装傻罢了,算不得辜负。」我几近捏碎了酒杯,绝望又疯癫:「怎么不算辜负!已经装在心里的人,怎么可以说不要就不要了,纵然有千般理由,也不可以变心!」「为何不能变心?」裴月静静地看着我:「情爱之事,于殿下是至死方休,于安将军不是,殿下虽高高在上,焉能左右人心?」「故人心意变,纠缠不下只恐让人厌倦,放手不好吗,还安将军自在。」他的话,说出来那般伤人,我红了眼睛,起身拔剑,架在他脖子上。「裴月,你放肆!」他却不怕,饮了杯中酒,笑了一声:「殿下若是开心,那便杀了我吧。」我扔了手里的剑,眼中泛起潮湿之气,声音冷了下来。「你走吧,今后不要再来公主府了。」…………安珵带着他的新婚妻子回京了。皇兄又在给我挑选驸马,无一例外,送到公主府的名册被我烧了。安珵回来之后,我时常入宫,因我知道,在宫里见到他的几率最大。但我没再见过他,哪怕他每日在宫里觐见出入。他不愿见我。但没关系,我可以见他夫人。听闻他们夫妻新婚宴尔,感情甚好,我比任何人都想看看将军夫人长什么样子。宫宴那日,我见到了。不算惊艳,但长得温温柔柔,乖巧可人,小白花似的。看着很是知书达理,不卑不亢,规规矩矩。但到底是没见过世面,郡主故意揪她出来对词,她有些紧张,思索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下笔。我帮了她,因为那首诗是安珵在西北大营时写的,我曾经也做过一首对词来配。我与安珵能留下的东西不多,私心里,不想她来染指。但我没想到,安珵护她至此。我前脚对了词,后脚他便派人将我从前写的那首诗送还到公主府。他是在与我划清界限,泾渭分明。他知道的,我还没放下。那晚我又饮酒了,我心里太痛了,痛得无法入睡,唯有醉酒,方能缓解。半醉半醒,恍恍惚惚之间,又是裴月过来,将我抱回了屋。我呜咽着缩在他怀里,披头散发,狼狈不堪。裴月啊,都说了让你不要再来公主府了,你怎么又来了?你告诉我,怎么才能放下安珵,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裴月将我放在床上,帮我理了理凌乱的头发,眼中情绪流转,晦暗不明。我第一次握住他的手,我说:「裴月,别走,我好怕。」他笑了,温声道:「好,殿下睡吧,乖。」我闭上眼睛,握着他的手,如同握了一根救命稻草。恍惚记得幼时,他还是裴尚书家的公子,在宫里给诸位皇子做伴读,小小年纪,穿月白色的锦缎,玉冠束发,眉眼精致,秀致佳绝。他的书读得比皇子们还好,太傅总是夸他。而我一向不喜读书,也不喜太傅。我与他交集不深,他仅大了我半岁,面上见了称呼一声「裴月哥哥」,再无他话。直到梁王兄出事,裴尚书家被牵连,我便再也没在宫里见过他。那时我才五岁,转而就将他忘之脑后了。再次相见,已经隔了十年。他是聊斋清馆的台柱子,不出意外的话,他腰上烙了一个「奴」字。清馆那种地方,鱼龙混杂,污浊不堪,但他一身白衣,眉眼温良,看上去那么干净。我是在街上无意之中遇到他的。那时我骑了一匹烈马,带了一队人马从长安大街出城。官兵开道,我骑得飞快,突然横空跑出来一个孩子。那种速度下,躲藏不及,是他不顾性命地上前,救了那孩子一命。但他被我的马伤到了。而我急着出城,未做停留,仅是用手指了指他。我这一指,再次回京已是半年之后,陈内官将他调查得明明白白。裴尚书幼子,皇子伴读,幼时玩伴。潜意识里,我同情他,但是并不想去清馆看他。清馆那种地方,达官贵人的享乐之所,纵情酒色的肮脏之地。但我还是去了,我不喜欢亏欠别人。那一年我与他皆是十六岁,我在着手绣嫁衣,他在清馆身陷囹圄。我对他是不错的,皇兄登基后,已为梁王兄平反,我给了他一块令牌,告诉他可以给他安排别的去处。可是他拒绝了,他神情淡淡地告诉我:「殿下,我已经在这里待了十年,能去哪儿呢?我这样的身份,焉能指望有别的出路?」他说得对,他从来都是这般清醒。腰间那个「奴」字,注定了他这一生都是卑贱的奴隶,无关何时何处,桎梏如影随形。我同情他,叮嘱了他若是遇到难处,尽可来找我,他只是笑笑。我知道他不会来的,但离开之前,我还是找了清馆的主事,丢给他一枚金叶子。主事人精似的,哈腰点头。那枚金叶子,乃工部所造,皇家御赐之物。人人盛传清馆的裴月公子,皎如明月,人间惊鸿,被贵人看重,不可亵渎。我没去看过他,我也知道他不屑于我去看他。甚至我那些多余的做法,他也是不甚在意的。风月场所摸爬滚打多年,其实他并不需要我的庇护。我以为我们之间再无交集。可是后来安珵与我渐行渐远,我的一腔热情一次次被泼灭。安珵说:「公主回京吧,西北荒凉之地,不宜久留。」我愣怔,半晌才轻声道:「可是回京之后,我就见不到你了。」夕阳西下,余晖映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霞光,那般美好。可他缓缓开口:「公主回京之后,择婿嫁人吧,只当从未认识过臣。」他从前唤我「阿衡」,不知从何时起,他越来越恭顺,疏离到君臣有别。我说:「安珵,你给我一句解释,为何要我嫁人?你明知即便我嫁人,也只想嫁给你的。」他沉默了下,最后给出的解释是:「臣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回京,莫要耽搁了公主,罢了吧。」罢了吧,只当你我从未情定,过去之事,抹掉吧。他说得真轻松,我笑了两声,倔强地看着他:「既是这样,我等你。」如今想来,安珵放弃我的决心如此之大,裴月说得对,是我执迷不悟,不肯面对现实。回京之后,给他写了那么多信,他从未回过。我学会了借酒消愁,有时喝得无聊,会去清馆找裴月一起喝。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安静听我哭诉,听我发泄一通,然后叹息一声。「殿下这是何苦,世间万般无奈,若人人都有殿下这样的执念,安能圆满。」他总是在替安珵说话,我不爱听了。后来我不去清馆了,我在公主府自己喝。喝着喝着,有时就耍起了酒疯,还有喝多病倒的时候。我病了好几日,陈内官劝不动我吃药,裴月第一次上门。他有公主府的令牌,可他从没来过。有了第一次,便有了第二次,每次陈内官见我酗酒,总会差人去请他。我曾经以为,我肯给他这个面子是因为幼时那点不多的情谊,但后来渐渐又明白,不是那样,因为裴月懂我。京内人人盛传,安珵极宠他的妻。那些恩爱宠溺之事,传到我耳中,无比嘲讽。我隐约觉得,自己快疯了。那晚我握着裴月的手,如同握住一根救命稻草。「裴月,你也同安珵一样吗,若你是安珵,也会做同样的选择吗?」裴月沉默了,但他望向我的眼神幽深得见不到底,半晌,他说:「殿下错了,你心里有安将军,他才有得选。」我没有看懂他眼中的情绪,只是呆愣愣道:「可是他没有选我,他恨我们……」裴月伸手捂住了我的嘴,皱了眉头:「殿下醉了,莫说胡话。」我浑身一颤,对上他漆黑的眸子,脸色苍白地点了头:「是,我醉了。」那个念头,从不会有人敢说出口,我们是谁?是皇室,是朝廷。皇家天威,赋予在任何人身上,无论好坏都是恩赐。这个道理,我是在遇到裴月之后才明白的。没有他,我永远不会知道安珵的其他想法。他总是替安珵说话,大概也是感同身受吧。我握住了他的手,我说:「裴月,你还没回答我,你也会跟安珵做一样的选择吗?」他笑了,声音轻柔:「我说了殿下,我不是安将军,我没得选。」七月初七,乞巧节。我在城内玉燕楼见到了安珵,和他的夫人。我竟不知从何时起,安珵对我充满戒备。他不动声色地握紧了那女子的手,他还说:「公主觉得味道变了,不妨试试别家茶饼,何必非要吃他们家的?」我险些落泪,在他面前,我一贯如此低微。离开之后,城内街道热闹,湖畔很多人在放许愿船。我站在那儿寂静无声,裴月上前为我披上披风,道:「殿下要不要放一盏船?」我摇了摇头,我说:「我没有愿望,若非要说一个出来,我此刻想摧毁安珵,把他丢进护城河。」轻微平静的语气说出来的话,闲话家常一般。裴月笑了,他望着我,像看着一个闹脾气的孩子。「殿下只会黯然神伤,独舔伤口,我不信。」但说完,他握住了我的手,没有说话,径直穿过人群去摊位上拿了一只许愿船。然后他在船上写了一句话——愿安珵今晚泡在护城河,无法上岸。裴月拿着那只船,弯身轻放进湖里,推动上前,回头冲我一笑:「许个愿,总是好的。」天上一轮明月,人间湖畔繁闹。他神情认真,无比虔诚,我忍不住笑了。(完)

相关阅读:

  • 吴丽姿为什么闪婚嫁给程亦治?程亦治为什么要和吴丽姿离
  • 周生和崔诗诗结婚了吗?我为什么要嫁给王子?
  • 亲爱的爸妈江梅和江雪是亲姐妹吗?最后嫁给陈向东的是谁
  • 佐助为什么叫二柱子(香磷最后嫁给谁了)
  • 赫敏为什么不能嫁给哈利(赫敏为什么喜欢罗恩而不是哈
  • 公务员哪里好(嫁给公务员穷死了)
  • 准新娘孙艺珍难掩幸福,甜称嫁给玄彬是命运
  • 嫁给哪几个生肖男好命,嫁老男人是不是命中注定的
  • “你愿意嫁给我吗?”
  • 戏曲名家史依弘:嫁给大18岁的李诚儒,离婚后仍然是好朋友
    • 网站地图 |
    • 声明:登载此文出于传递更多信息之目的,并不意味着赞同其观点或证实其描述。文章内容仅供参考,不做权威认证,如若验证其真实性,请咨询相关权威专业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