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问,为了给女儿装耳蜗,我几乎多年不知肉味如何香,冰激凌是怎么融化在血液里。
张自强说:屁大一点地方开了五家理发馆,都是不会刮脸但会染黄毛,赚钱越来越难了。
张自强的生意不好就没钱,女儿的耳蜗全是我嘴里抠出来的,借了我大姐一部分钱。
我听到对面话筒里男孩说:爸爸、大夫让你续费。
我心想,张自强你拿什么续费,女儿也需要续费啊。
但是张自强啥都不说,他还是早上跟查房的大夫说点女儿的情况,然后借口上厕所人就消失不见。
二十天后我带着女儿回到县城,张自强没有回来,他说他想学车,想学会了开大车跑长途,一次能挣上万块钱,那样女儿可以换个进口耳蜗。
儿子已经上了三年级,因为和奶奶待的时间长,他不太然我,女儿却是一刻不离的缠在我身边。
我回到县城心里难受的像久旱的麦苗,又像连阴雨后的油菜籽,头耷拉到泥水里。
张自强外面有个儿子,而且儿子还有病,也是住了很长时间,他已经没心思开理发馆,他想开大车赚大钱,养他的病儿子。
但是,我女儿怎么办,我们的女儿也是残疾孩子,需要父母疼爱需要钱来医治。
我想带着孩子走,但是带上两个孩子我能去那里,当初为了嫁他,家里宗族亲友好言相劝又恩断义绝,我回不去家乡,我去不了远方,我只能守着张自强守护着一双儿女。
一晃十几年,十几年时间张自强开着大车全国跑,有钱了给点,没钱了也没啥理由,他不给我也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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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年的日子,我和张自强好像除了吵架就是冷战,剩下那么几天就是互相嫌弃。我嫌他回到家也不讲究,一身油渍的牛仔服,说话大声噎气,吃饭吧唧嘴,吧唧着嘴还和卡友通着视频,聊天南海北也聊烂桃丑苹果。
我不喜欢听,因为他的卡车生涯没给家里带来任何利益,他除了儿子女儿的学费。孩子穿什么,孩子吃什么他一概不管一概不问,反倒是婆婆一月省点钱给我儿子零花钱给我女儿报补习班。
我知道他的钱要给它的病儿子,我想象到病儿子有个妈妈,我能想象出来张自强的另一副面孔,回到那个家的面孔。
但是我好像习惯了这样有他无他的日子,我好像习惯了无底线的日子,由着他顾着另外一个家。
但是我的内心却是清明的,我知道我们没有爱情,有的只是日子的顺延。
五十岁生日过完后,我决定离婚,离家,离开西北这个小县城,我退休了,不用工作了,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我提出离婚时,张自强愣怔了许久,然后他说:应该我走啊,我是男人啊,我有家啊。
他终于说出他有家了,但是他说:卡车就是我的家啊,吃饭睡觉在路上,很方便啊,老娘走了孩子大了,我一个人没了牵挂。
办完手续后,我回到家整理着衣柜,拉出床下的皮箱,那个我上大学时我爸爸送我的皮箱,皮箱依旧,人已老且要离开,又要拉着它去向未知。
皮箱里有个信封,有个牛皮纸的信封,信封上没有邮戳没有只言片语,信封里却掉出几张银行卡,银行卡空白处写着儿子的名字、女儿的名字。
我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张自强说:这是我给两个孩子的补偿,我努力赚钱想给他们的补偿,每人五十万。
我没有问他怎么存下的,我还是决定离开。
但是我低头的瞬间跌倒了,缓缓的跌倒了,我觉得一阵铺天盖地的眩晕,心就像被猫的利爪撕扯了一下,然后我就倒下去了。
醒来后我在医院,我脑子好累,看着女儿很熟悉就是想不起来是谁,叫着儿子的名字却对着张自强说话:毕业了没,有工作没?
张自强说:你别操心,实习单位找好了。
我脑子里长了一块瘤,检查、切片、再检查,好在是良性,可以保守治疗只不过时间长一点,也可以手术治疗,但是打开有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