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能力讲清楚这个怎么写。我只能按照心愿勉强地写出想写的,说不出更多的道理。那时,我不是文学教授,只是一个初中水平的文学小青年,农场小青年。那时,我神经可正常了,根本没有想过可以成为一个正式的作家,更是没有想过当文学教授。谁会想那个啊,送到精神病医院去还差不多。现在,我的神经马马虎虎也正常,从不想月亮上太阳上的事,安分地称准确自己几斤几两,不想虚添分量。
一棵普普通通的小白榆树,细瘦得没有几根枝杈,顽强地长在盐碱地上。
我写道,我也要像它一样,顽强,长大成才。
很真诚,很幼稚,决心表达得很坚定,而里面的文学呢,则是只有个一丝气味。
但是老沙很佩服。年轻的时候都一样,看见别人文章登出来,就佩服。后来才渐渐懂了,不少登出来的“文学”,其实就是里面有一丝文学气味,是一件有点模样的文学纸罩衫。而写纸罩衫的人,后来能写出真文学,又多亏先前有人佩服过,多亏了他们认为你有水平。所以,我也多亏了老沙。他是重要的其中之一。
后来,我上大学了,老沙也进了上海的工厂。又到局里搞宣传,做着和文字有关系的工作,但是没有写成散文和小说。见了面,他总会说:“我也很想写的。”我就问:“那为什么不写呢?”他说:“写了不好意思拿出来,怕退招势。”“退招势”又是一句上海话,意思就是丢脸、没面子……
如果在农场的时候,我鼓动他无论如何写一篇出来,比如就写《螃蟹》,我帮他贴到橱窗里,然后偷偷帮他侦察,看看有没有好看的小姑娘也在看,那么也许他也成了会写文学的人,这个真说不定。文学又不是在太阳上的,有时也就是挂在树梢,自己跳一跳,别人帮了搬个梯子,就拎在手里了。
砖瓦厂有个老职工叫大鼻子,年纪不小了,穿着小青年的红球衣绿球衣,大家嘲笑他:“大鼻子,你扎台型哦!”他就说:“要想扎台型,就不怕退招势!”
这是大鼻子的名言。
老沙姓周,但是大家叫他老沙,意思是他长得像沙和尚。其实他本来不像,因为开拖拉机,日晒风吹,才有点儿像, 他一直说:“蛮怪的,为什么喊我沙和尚!”(梅子涵)
作者:梅子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