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第三杯茶,是在叶子庄园喝的。
叶子庄园的绣球花开得如梦如幻,紫的、红的、蓝的、粉的,花团锦簇,铺满了园中小径,像是童话中的绿野仙踪。我年轻时不喜欢绣球,觉得它大得笨拙,人到中年,倒格外偏爱起它,开花时一团喜气,像唐装上的团花图案。
叶子庄园的花很多,有一千多个品种,绣球、铁线莲、月季、向日葵、睡莲、蓝雪花、百日菊、小丽花、太阳花……花是女主人叶伟兰一棵一棵种下的,女主人在花园里忙碌。几万株花,像幼儿园的小朋友,有的吵着要喝水,有的要锄草,有的要剪枝,有的要施肥,她从早忙到晚。
男主人王超杰陪着我,悠闲地喝茶聊花。一壶红茶,色泽乌润,热气蒸腾。老王喜欢红茶,说味醇,养胃。老王也喜欢花,不过是被老婆拉下水的。他在国外打拼,在奥地利、西班牙开了二十多年的餐厅。他想让老婆出国,帮衬他一把。伟兰不愿去,不懂外语,在国外没意思。
老王拧不过老婆,关了餐厅回了国。夫妻俩一起,在松阳办过幼儿园,开过餐馆,做过美容。四年前,开始打造这个庄园民宿,花了600万元,从第一朵花种起,一直种到现在一千种。有绣球园、玫瑰园、夏日花园等六个主题花园。一年到头,花朵随风起舞。伟兰穿梭园中,如花仙子。
老王现在的日子很惬意,每天一杯咖啡,一壶红茶,他说,同样是打拼,国外只是生计,现在的日子才叫生活。
四
第四杯茶,是在蛤湖村喝的。
六是日本人,大名叫上条辽太郎。喜欢音乐和行走,十八岁出国看世界,走着走着,心就静了,想找个合适的地方住下来。他到大理,住在苍山脚下,娶了旅途中喜欢上的日本姑娘阿雅,生了三个孩子:和空、结麻和天梦。在大理八年,过着自给自足的农耕生活,他的朋友苏娅与他合作出了一本书,书名就叫《六——一个日本人在大理的耕食与爱情》。现在,六一家人住在松阳蛤湖村。离开大理,是因为“在大理认识的人太多,太累了”,六像陕北老农一样,头上包了块土布帕子,留着胡子,发际线退得很后,看上去像个道人。
他租的黄泥房,租金3000元一年,房前一大块地,他种下了秧苗和蔬菜,前几天下过雨,田里积了一寸高的水。六说,他喜欢这样的生活,与自然、土地、庄稼打交道,日子简静。他种稻种菜,从不打农药,山里人讶然。他在村里酿酒、做豆腐乳、做辣椒酱,看书、演奏、办音乐会,阿雅刺绣、染布、做酸奶。跟他聊天,仿佛山中问禅——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我请他表演一种乐器,他拿起一根木头,两米多长,一头抵在地上。他把嘴贴在木头上,“呜呜”吹奏起来,木头发出的声音,浑厚低沉,如山谷回声。他说,这根迪吉里杜管,是他用大理的梨木自做的。他抚摸着它,很珍惜的样子。平素,干完农活,洗脚上岸,他扶着它吹奏。木头被磨出包浆,有温润的光泽。
他的阿雅温柔地坐在一边,给我不停地续茶。一杯绿茶,清新淡雅,我喝了四五杯,直到喝不出茶味。
他家的木柜上,有一本描红本,封面上一行字:我留下来的理由。我理解了六。
这几年,因为松阳“江南秘境”的美名,引流来许多人。从前,那些有野心的本地年轻人,像流水一样,流向京沪杭等大城市。如今,大城市的人带着知识,带着资金,带着梦想,流到松阳,在这里开茶室、做餐饮、办民宿、种茶叶、做电商。古城于是不再沉寂。
松阳三日,看的景少,见的人多。我遇到的这几人,美俊、伟兰夫妇、六和阿雅,他们与自然亲近,与草木为友,过着自己想过的生活,他们内心安静敞亮,劳作,喝茶,酿酒,看山,看花,生活简单,心情愉悦,因为心中有光,日子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