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岁那天,我从泰国曼谷的酒店醒来。窗外的阳光、对面的酒吧、干净的马路、昏暗的房间。我好像被雷击中,至今那恍惚感、错愕感、悲怆感仍清晰又深受。
前一天,我和伙伴还在曼谷广场上跨年,在疯狂涌动的人山人海中,寻找一条出路。台上的明星狂欢,台下的人头躁动,而我,充斥着耳边叽里呱啦的泰语,对泰国明星的陌生,以致于后悔钻进了这绝望的人潮。在别人肆意狂欢的兴致下,我却一直像个逃离现场的间谍。语言不通、表情凝重、低头合十,感觉随时都要拔出屠龙刀和倚天剑。
就这样即使没有酒精的加持,第二天早上仍然头痛欲裂,是因为,突然意识到,三十岁了。
我拒绝了伙伴们兴高采烈地邀请,独自一个人穿着趿拉板、短裤、背心,在曼谷的街头摇晃,那感觉就是,离开了熟悉的城市,不必担心在路上会遇到熟人,需要停下来寒暄、伪装、继而再谈谈工作,紧张又局促。自己一个人流浪时,能深切的感受到时间在身体里流淌,就那么静静的、毫无征兆的、肆虐又猖狂的,流淌。就像你身体里总会有一个美杜莎,她在嘲笑你,又会心疼你,还会恐吓你。整个身体像铺洒了自由的95#汽油,等待随时被燃烧。
饿了,就懒懒散散地走到街头的7eleven,挑着三明治和红牛,感觉喝完动力饮料之后,生命就起劲儿。找到路边烂漫的花丛,坐在马路牙子上,肆意吃喝,感觉世界就只有自己一个人,没有电话、没有短讯、没有熟人、没有工作。只有阳光、花丛、明媚的自己。
二十多岁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三十岁。当年的青春痘、对梦想的猖狂、无往不胜的信念、倔强的胜利感,一下子成为感动自己的回忆。原来,人生向前,真的就慢慢到三十岁了。我给朋友发了一条讯息“我三十岁了,那感觉很复杂”。朋友回复我“嗯,都会来的,好好享受”。
我每次听他的话都极其享受,好像一个走在前面的老朋友,总会在我需要的时候感同身受地抚慰我。
三十岁之后,机会好像多了,也好像少了。
二十多岁有很多噱头可以搞,什么“最年轻的....”“三十岁以下的....”,那感觉就像张爱玲说的“成名要趁早”一样的快乐、洒脱、骄傲,甚至有些鄙睨又狂傲,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豪气,无往不胜的状态,无论是身体、精神还是倾尽所有的赌性。熬最深的夜,喝最苦的咖啡,爱错的人,都尽兴。
三十岁之后,所有的标签和成名的机会都让给了年轻人。因为知道,他们才需要,而三十岁的我,需要的是现实。现实就是,父母安康,长久陪伴,结婚生子,踏踏实实的房子、车子、票子,从一个喝西北风都能抗得住的仙女变成俗气又慎思安全度的大众。
二十多岁的时候,是酒场扛不住也要抗的面子,喝了吐、吐了喝,喝的是酒吗?不,喝的是机会,喝的是礼节,喝的是面子,喝的是诚心与忠心。那时候的自己以为年轻就可以挥洒身体,不顾肠胃、不顾睡眠。用年轻的拼搏争取一个又一个机会,然后坐到能坐到的位置上,感慨这一路的不易。
三十岁之后,给身体道歉。拒绝酒局,拒绝无效社交。有空就睡觉,独自喝个粥,安安静静地和自己在一起,欣赏温暖的水和干净的空气,滋养每一秒内的自己,融化自己里的每一个细胞。用过往的拼搏换来专业的生存能力,再也不用看谁的脸色,再也不用违心恭维。喜欢就多付出一点,不喜欢就沉默。不必争个你死我活,也不必求关注求机会。才知道,实力才是一切。
二十多岁的时候,莽莽撞撞,说错话做错事都没关系,年轻人嘛,还需要社会的包容,需要成长的机会。当犯错的时候,你会看到长辈和领导宠溺的眼光,那感觉好像在说“年轻真好啊,犯错没事,没事哈,不要担心。”二十多岁的时候,还会顶撞领导,心里想着“怕什么,自有公理在”。
三十岁之后,才会明白,每一个笑容背后都是手段,每一个容忍背后都是格局,也是后路。你以为世界离了你不转吗?简直是,笑话!你以为你单纯善良吗?简直是,无礼!你以为你是直率勇敢吗?简直是,愚蠢!不要用“我以为的”在这个世界活着。“我以为的”仅仅是我的认知错觉和局限。
三十岁之后,会发现所有人对自己都很客气,谎言也在增多。
父母对你客气,怕伤害你自尊。成年人有自尊吗?成年人的自尊更自知,也更敏感。小孩要的才是面子、是感受,成年人的自尊是掩饰不了的贫穷、爱不得、恨离别,是一切能够在身体里碾压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