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里,老屋是魂牵梦绕的地方,连绵的群山,匍匐爬行的土坡,宽宽窄窄的地垄,弯弯的小路,缓缓不竭的泉流,五彩缤纷六宫粉黛的奇花异草,漫山遍野的杂果,那里处处刻印着我童年的欢乐和梦想。不经意渐回身,竟阔别了四十多年,若即若离的情愫,依依不舍的眷恋,渴望着回老屋看看。
我不知道老屋的年代了。它座落在菜坊沟垴边坡上,泥土垒就,根墙半截被剥蚀得残酷,到处坑坑洼洼,身体绒长褐黄条纹又扇动金色翅膀的壁蜂,密密麻麻构筑着烟筒似的窝巢,很和谐地与人盘旋。橡木人字架隔离灶室变成三间空间狭小的茅草屋,灰黑泛黄,房面上总有几绺草毡高傲地翘起不肯屈伏。大风呼号,嘶嘶作响,逢下雨天,沿檐草头整齐滴落水珠,溅起晶亮亮的水泡,大雨时,房沿帘成雨幕,天地连成一片。
两窗户用直木支成方格状,皮纸裱着,挡住风却避不了寒冷。防止豁墙四面透风,兄弟自己动手,砍细木棍整排竖立,葛绳捆牢,再把黄泥掺草桔合成糊浆涂抹后,用旧书刊报纸整齐粘上,漆黑的墙皮亮堂不少,自个为小小的杰作兴奋得欣喜若狂好几天。
房后坡长满桦栎橡树,粗壮高大,枝干常砍作柴禾,家里什么都欠缺,就是不缺柴烧。山豁墙当头拓作院坝,摊晒粮物,另一头裸露岀麻褐石窝做了畜栏和处厕。大门前栽植果树,如麦杏,李子,核桃,板栗,柿子等,生长旺盛,繁花似锦,硕果累累,四季飘香,充裕着我们零食的欲望。
老屋距河道六华里,是个自然村,散住着十多户人家,因山野菜特别多,凡是有土的旮旯里都有生岀能吃的菜系,尤其是韭菜满地里疯长。在食不果腹的年代,十里八乡的人都造访过。
妈妈对山野菜的识别,挑选,摘取,凉晒,包装,贮藏非常娴熟,技巧精道,总是辛勤不知疲倦地为一家老老小小操持忙碌着,把野菜细心调制成鲜香美味的佳肴,不断翻新花样来满足一家人的食欲口味。她慈善热心,虽然生活艰难,自顾不暇,还常常掂记着来人帮忙拣拾野菜,招呼一茬茬客人到家喝水饭食,更不会让来客空着手回家。所以这里热情好客风俗名誉在外,提起菜坊沟,都会发自内心的直翘大拇指。
发小李从林与我同庚,脸色微黑,个头瘦小,总是露齿憨笑着,精气神还足,是个热心人,己迁至沟口新庄。我说要回老屋,自然乐颠颠陪伴。
他备下一根木棍,一盒风油精,给我一顶草帽,一盒清凉油,让我跟紧他后面向沟里进发。
小路比从前宽了不少,两边树枝茂盛得密匝,垂下身子,显得有点故弄风姿,格外热情讨好,稍不留神,碰着脑壳,让人不禁捧腹大笑;沟水反而窄了不少,泉水抚摸着石壁,从高处奔泄而下,一溜截积水成潭,有小鱼欢实地游戏。水连山石又连路,长满水草和绿苔,周围绿旺旺植物浓开着各种叫不上名字的花儿。两岸密密实实的绿,软绵绵地蠕动,风音和着水声让人臆想空灵,心旷神怡。
行至半道,不时惊动锦鸡扑楞楞飞起来,眨眼功夫消失在林荫中。遇草丛深处,老庚故意敲响手棍,忽地诱出松鼠,野狸或花猫,瞎人一跳,它们是怕人的,因无人惊吓的缘故,就此地心安理得安居乐业了。
正值盛夏,虻蚊很多,见人如妖见唐僧般猛扑,肆意盯咬,吸干肌血而后快。露肉处涂抹清凉油或风油精既醒肤又防虫。
大约掂脚攀行一小时,就到老屋根下,田垄没有种庄稼,满眼都是植被,大多数栽种板栗和核桃,小部分种植菌菇天麻或中药材,都全部退耕还林,老旧的房舍改成畜圈却没人养畜。
我问:老庚,这好的地方为啥不养只牛羊?
他说:人都搬走了,年轻人岀远门,老人岁数又大,没人饲弄。
我说:约人搞开发,莫让好地荒了?
他说:你不晓得,种庄稼不够野兽槽踏,没收成,搞其它零敲碎打,没指望。我养了两箱蜂,正值收蜜时,让熊瞎子给抢吃光了。现在弄啥不行,难畅。
是啊,大锅饭年代,几十口庄稼人四处拓荒,有点土的林地秃撸得赤光也没啥收成,填不饱肚子。如今,日月换了新天,大家向往更美好生活,有谁愿意守着僻壤薄田受尽熬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