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知新坐标#
老天眷顾了她的深情,我们期待的“让我照顾你一辈子”是真的,这句话不是恋爱时随口说出的甜言蜜语,也不是骗人的谎言,真的有人揣着一颗真心守护一生一世、从一而终。在《我们仨》中,杨绛在女儿去世时写了奇特的一幕,如果世间真有灵魂一说,真的有临终灵魂告别,那他们在最后的时刻隔空相聚,彼此祝福又离开了。这样的道别是完美的,没有病痛回到自己的家,在那个出生的地方重新开启新的生活。跨越时空相聚,那是灵魂最后的挣扎,为这一刻,钱瑗积蓄了60年的能量:
我抬头忽见阿瑗从斜坡上走来,很轻健。她稳步走过跳板,走入船舱。她温软亲热地叫了一声“娘”,然后挨着我坐下,叫一声“爸爸”。
钟书睁开眼,睁大了眼睛,看着她,看着她,然后对我说:“叫阿瑗回去。”
阿瑗笑眯眯地说:“我已经好了,我的病完全好了,爸爸……”
钟书仍对我说:“叫阿瑗回去,回家去。”
我一手搂着阿瑗,一面笑说:“我叫她回三里河去看家。”
我心想梦是反的,阿瑗回来了,可以陪我来来往往看望爸爸了。
钟书说:“回到她自己家里去。”
“嗯,回西石槽去,和他们热闹热闹。”
“西石槽究竟也不是她的家。叫她回到她自己家里去。”阿瑗清澈的眼睛里,泛出了鲜花一样的微笑。她说:“是的,爸爸,我就回去了。”
太阳已照进船头,我站起身,阿瑗也站起身。我说:“该走了,明天见!”
阿瑗说:“爸爸,好好休息。”
她先过跳板,我随后也走上斜坡。我仿佛从梦魇中醒来。
阿瑗病好了!阿瑗回来了!
她拉我走上驿道,陪我往回走了几步。她扶着我说:“娘,你曾经有一个女儿,现在她要回去了。爸爸叫我回自己家里去。娘……娘……”
她鲜花般的笑容还在,我赶到钟书的床边,他正在等我。他高烧退尽之后,往往又能稍稍恢复一些。
他问我:“阿瑗呢?”
我在他床前盘腿坐下,扶着床说:“她回去了!”
“她什么?”
“你叫她回自己家里去,她回到她自己家里去了。”
钟书很诧异地看着我,他说:“你也看见她了?”
我说:“你也看见了。你叫我对她说,叫她回去。”
钟书着重说:“我看见的不是阿瑗,不是实实在在的阿瑗,不过我知道她是阿瑗。我叫你去对阿瑗说,叫她回去吧。”
“你叫阿瑗回自己家里去,她笑眯眯地放心了。她眼睛里泛出笑来,满面鲜花一般的笑,我从没看见她笑得这么美。爸爸叫她回去,她可以回去了,她可以放心了。”
钟书凄然看着我说:“我知道她是不放心。她记挂着爸爸,放不下妈妈。我看她就是不放心,她直在抱歉。”
钟书眼里是灼热的痛和苦,他黯然看着我,我知道他心上也在流泪。我自以为已经结成硬块的心,又张开几只眼睛,潸潸流泪,把胸中那个疙疙瘩瘩的硬块湿润得软和了些,也光滑了些。
这段文字记录了钱瑗离开了世界,这是一场梦,一场醒不来也不愿意醒来的梦。现实中的杨绛不知如何开口向钱钟书说唯一的女儿病逝,没有活过他们的年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