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华琪
那该是一个和丽的初夏清晨吧,一泓山泉潺潺不息,轻快欢脱,阳光明亮通透,洒在大地上,刚翻锄过的田野弥漫着泥土的气息。
那该是扎着头巾的少女少妇吧,她们三五结伴,弓着腰,俯着身,婀娜着身躯,笑语明媚于红花碧草中。
那该是一双双柔腻如凝脂的手吧,是那么轻盈地在草野里穿梭,采之捋之,手中已是满满的一把了,那就撩起衣襟来兜吧,袺之襭之,衣襟也是盈盈的……
——几千年了,这清新的音韵,这灵动的动作约会部落同城,这鲜明的节奏,总是在那个绿肥红瘦的时节里,在一汪清溪里自然地招摇。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采采芣苢,薄言袺之。采采芣苢,薄言襭之。”——这是一幅多么优美而又清新的田园拾菜讴歌图,田家妇女,边采边唱,群歌互答,自然生动,涵咏从容。
这是一首多么动听的劳动之歌啊!一咏三叠,动作传神,声韵传情,不着乐字,却尽得风流。这散发着泥土和青草的芳香的歌谣,至今依旧在青山绿水间萦绕。
然而,“芣苢”这个像姐妹花一样动听的名字却很少为人所知,人们记住的是它一个卑贱的称呼——车前草。
为何叫“车前草”?民间有关这个名字出处的版本有很多,有说禹王治水时发现的,有说西汉霍去病命名的,也有说西汉马武命名。情节多雷同,基本是百姓或将士遇旱遇灾,人马困顿,湿热尿血,最后依凭车前草得以拯救,故事的主人公发现草长于马车之前,于是随口而出:“车前草。”闾巷口耳,无从考据,其实谁命名不重要,重要的是因此车前草就从《诗经》典籍走到了碌碌凡尘,名字卑微了,可价值凸显出来了,灵魂尊贵起来了。
车前草的叶片丛生于根部,呈椭圆形,条状叶脉清晰,每一株车前草宛若开在地上的绿色花朵,优雅的叶片拱护着穗状花序,穗上有细密的花朵,或月白、或浅绿、或淡紫,星星点点的没有花样,结出的蒴果小的公主岭交友群二维码可怜。放大镜下观察,呈稍扁的长圆形,或类三角形,颜色从棕至棕黑,背面微隆,腹面平坦,凹陷的种脐为黑灰色。一条种穗上,种子大约上百粒,每棵至少四、五条种穗。
古《诗经》里少女田妇乐于“采采芣苢”,估计是因为车前草寓意多子多福,有益妇女怀孕,别的药用价值则在其次,《毛传》曰:“芣苢:车前,宜怀妊焉。”又曰:“和平则妇人乐有子矣。”中古以后,车前草似乎就走出了诗词歌赋,文人们淡漠了那株在《诗经》里勃发的小草,而另一端,车前草的药用价值得到发掘和凸显。为民众解饥馑、为生灵疗病疾的车前草,千百年来生机勃勃地长在荒野阡陌,被熬成汤于药罐,被送到病榻前,让已入膏肓者起死回生。而诗人们只有切身感受到车前草的药用价值时才惜墨如金地赞赏几句,唐代诗人张籍,就用车前草疗好了目疾,为此留有诗作《车前子》:“开州五月车前子,作药人皆道有神,惭愧文君怜病眼,三千里外寄闲人。”宋代官至枢密副使的欧阳修,曾患急性痢疾,群医无策,御医怯步,其夫人幸得一民间秘方,即以车前草的籽实研末,米汤饮服,奇迹般治好了病症。最早将车前子记录进医案的是汉代《神农本草经》将收载入药,从此,车前草被列为药中上品。
或许是因为太过卑贱,在风花雪月的诗词华章里难寻踪迹。惟其如此,韩愈的那首《题于宾客庄》就愈显难得了:“榆荚车前盖地皮,蔷薇蘸水笋穿篱。马蹄无入朱门迹,纵使春归可得知。”韩愈的诗,以力大思雄、硬语盘空、纵横奇崛著称,而这一首,却写来清新自然,意境独造,恰如一幅水墨画,写的时节虽是晚春,繁花已谢,可画面中的车前草依然洋溢着勃勃生机。
现在,原野被异化为落后粗俗的代名词,城市化推进就是楼房的立起、道路的硬化,就是水和土地的流失。美国诗人惠特曼说:“哪里有水和土地,哪里就长着青草。”长着青草的地方就该会有车前草,身矮贴地的车前草依然在那阡陌间扎根繁衍,坦然而安详,饥能食,病能医,平凡而不平庸。我相信,当人们厌倦了城市化的繁荣与拥挤,重返清新广阔的大自然时,就会惊喜发现绿铺原野的车前草。那首古老的歌谣,就又会回荡在人们的耳畔: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