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古文真宝》又是一本渊源有自和独具特色的文学选本。宋代诗文选本的编纂十分繁荣,选本数量众多,而尤以南宋为最。现存和可知的宋人总集,十之八九都出于南宋人之手。文学发蒙的选本也是如此,尤其是南宋后期,出现了大量的文学启蒙读物。然这些蒙学读物,特别是诗歌选本,多选近体。像刘克庄为童子所编的五七言绝句系列选本、受此影响由坊间编刊的《分门纂类唐宋时贤千家诗选》,以及又由此衍生的《千家诗选》等,都只选五七言律绝,但《古文真宝》则一反这种做法,它继承了自宋初以来的古文观念,以先秦两汉和“迹两汉,肩三代”“气包元化,理贯六籍”“止以古雅为命,不以雕篆为工”的标准来衡量作品(姚铉《唐文粹序》),以选录古诗和古文为主,兼收辞赋、颂、表、碑、传、箴、铭等文体,而独不取近体诗和律赋,这与自姚铉以来的古文家们的古文观念和《唐文粹》《宋文鉴》《古文关键》《崇古文诀》《文章正宗》《文章轨范》等选本的编选宗旨是一脉相承的。于是,《古文真宝》以其蒙学的特有色彩进入了古文选本的序列,在更广阔的范围内,推进了韩柳欧苏等人古文作品的广泛传播和经典化,影响着古文创作的发展。
从《古文真宝》一书的传播和接受来看,这又是一部在形式和内容上都在不断演变,因而在文学史和书籍史上都有着特殊意义的选本。
《古文真宝》编成后不久,就有元初著名理学家陈栎的改编本出现。经陈栎改编的《古文真宝》,前集由十卷扩大为十二卷,增加了25首作品,后集增加了63篇,在诸本中收入作品数量最多。除了增补篇目,陈栎还对后集的篇目重新作了改编,把原来的分体排列,改为按时代先后编排。从分体到编年,《古文真宝》(后集)的面貌发生了重大改变。在陈栎增入的作品中既多理学家的文章,在注文中更是时时处处展示出理学家的眼光。然陈栎又是一位文学家。他在思想上尊崇朱熹,在文学上则推尊吕祖谦。他把理学家的入选文章全部移到卷末,自谓“欲学者由韩柳欧苏词章之文进,而粹之以周程张朱理学之文也。以道理深其渊源,以词章壮其气骨,文于是乎无弊矣。”(陈栎《太极图说》跋)这显然是从文学角度所作出的选择。文与道深度涵融,理学之文与文学之文合并一处,这又反映了自南宋以来理学与文学相互融合、道统与文统趋于合流的发展大势。
《古文真宝》有两个版本系统。由陈栎改编的《古文真宝》,得明初宋伯贞等人音注,称作《详说古文真宝大全》,自明初即传入朝鲜半岛,广泛流传,影响深远,各种刊本、抄本、注本和讲论不断涌现。由元末林以正补注的《古文真宝》,则以“魁本大字诸儒笺解古文真宝”之名,传入日本,其流传之广,更远过朝鲜。最初有五山僧人时常举行《古文真宝》讲习会,讲习的成果——“抄物”(注本)于是不断出现。像常庵龙崇和尚的《古文真宝抄》十卷、笑云清三的《古文真宝抄》、仁如集尧的《古文真宝抄》九卷等,都是代表。其中笑云清三的《古文真宝抄》,集中了桂林德昌、湖月信镜、一元光寅、万里集久等多人的讲读成果。五山僧人的这些讲习活动,极大地推动了《古文真宝》在日本的传播和接受,至江户时代,各种《古文真宝》的刊本更是层出不穷。仅据日本学者长泽规矩也的《和刻本汉籍分类目录》与《和刻本汉籍分类目录补正》统计,就多达百余种。《古文真宝》成了日本士人学习古文的教科书,至今流传不衰,在中国与东亚的文化交流史上起了重要作用,占有特殊地位。这也为我们在更广阔的视野下认识中国文学,提供了一个不可替代的范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