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双手握住了我,不到三秒钟,却止住了我眼中无妄的泪水。
整个采访过程顺畅得异乎寻常,因为主持人将编导写给我的问题极度简化,我几乎忘记了我在场上的所有表现,只记得梁晓声先生还在认真地思考和回答着主持人千思百虑后自创的那个问题——关于文学写作是否依赖灵感和努力的问题。我本想在那不是编导给我准备的问题上炫技,因为我毕竟受过18年之久的各类新闻节目的职业训练,以至于我对任何已经准备、未曾准备、突发情况、假设突发的情况都掌握了必要的应答机制。
但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你认为对于一个作家是灵感重要还是努力更重要?我知道,我的这个回答又像我所写的小说一般粗陋无饰了,但没有办法,就如我眼中盈着的泪水无法止抑一般,我只能无可遮拦地回答。
“一个作家的作品也许不是因为努力也更不源于天赋,而是因为他不得不写,不写作即无法成活,一个作家应该因为这个最简单也最急切的愿望而写作着。”
我大概终归要感激那位主持人随机提问的这个绝妙的问题。
接着,我拿出了编导让我准备的一个问题结束这次采访:
没想到梁晓声先生并没有事先得到我要问这个问题的通知,他因此只是想刨根问底,他说:“年轻人,您为何有时候写不出东西呢?”
“年轻人,那你一定是想要的太多,或是你还不一定知道你为何而写作。”
这句话是一根刺,扎在了我的心脏里。
“亲爱的同志,年轻人我告诉你,如果有机会你想炫技就炫技,就这样写下去,直到五十岁六十岁,再归于平淡也不迟。”
我的眼中再次盈满泪水,但这一次很快就吞咽了下去,连同我想说出的一句话:看来一位作家的成就不是源于成就感,而是源于永不枯竭的书写的愿望,而且没有人苛责字数多寡。
那天的录制一直持续到深夜两点,我鼓足勇气拿出两本书,那是我临行前装进行李袋的两本《今夜有暴风雪》,我将红红的两本捂在手里,试图举到他面前。举了两次却都没有敢开口,因为休息室里有很多前来寒暄的人,终究,那两本红红封面的书籍只是垂于我的指尖,直到梁先生看到了我和我的手,他亲切地询问我有什么要帮忙的吗,我说我朋友,和我,想请您签名。
于是我看到您放下了手里的那支烟,拿起了笔,在那两本书的扉页上写下一行字:
然后您抬起头对我说:学校里有任何事情可以告诉我和小路老师(路文彬教授)。
我又杵在那处空间里无所适从。
那一天离开演播棚是凌晨两点钟,我目送将灰色亚麻西服脱掉的梁晓声先生,换上了一件橄榄绿色的工装外衣,离开之前我和他索要了一张合影,离开之前他还特意让工作人员将一份没有吃完的早已冷了的辣椒炒肉盒饭打包。工作人员说饭太冷了,他却坚持说太浪费了,他的眼睛凝望着那盒剩饭,犹如注视一只流浪的三花猫。
在梁先生离开的背影中,我的眼球里清澈见底,长沙湘江的橘子洲头灯光闪烁,一股极亮的温热,如诗歌般照穿胸膛。
你军绿色工装外套上滴落了一颗辣椒炒肉的油珠
如果我的肩膀停止了疼痛
因为它也曾在油锅里吱吱作响过
都是宇宙中的绝响过的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