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杯时候的心境与饮下后的心境是不一样的,彼时,欲饮之人还没有进入醉态,在这种准备进入醉乡而未进的情况下,心头会涌上许多杂乱和莫名的感慨,这些在酒杯前突发的“杂念”可能是与饮酒之人当下的处境与心境息息相关、也可能只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却在隐约间与自己有所牵绊的“草蛇灰线”。它们可能都是饮酒的原因之一,但却不是饮酒要解决的问题,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这种“酒杯在前而未饮”时心生的感慨其实是一种纯净的情绪流。这种纯粹但无法言明的情绪经过彼时彼地具体情况和心境的熏染,便会衍生出种种可以稍加言说的、具象的心态,其中或是思人、或是怀古,亦或者只是单纯的心生叹服之感。
这是醇酒与人自然合一而产生的功效,也是人们常常在饮酒前和微醺后时常有诸般感慨的原因。所以,古人行文作诗感时伤景、念旧怀人也大多发生在这种时刻。
举杯怀人既是感慨世事变迁、物是人非而人力不可抗衡的无奈,也是感慨彼时彼刻想要大醉一场但举目四顾却无人可堪共饮的寂寞。“柳枝谩蹋试双袖,桑落初香尝一杯。金屑醅浓吴米酿,银泥衫稳越娃裁。……惭愧故人怜寂寞,三千里外寄欢来。”(白居易《刘苏州寄酿酒糯米,李浙东寄杨柳枝舞衫,偶因尝酒寄谢之》)眼前有韶光美景、美人歌舞,更有美酒在案。但唯独没有可以与我同饮共醉的好友在身侧。
举杯怀古则是念及山河之广袤、岁月之浩渺,而饮者唯有一身存世,如沧海之一粟,遂心生感慨。“六幅蒲帆,掠江下、玻璃绿涨。中流处、举杯遥贺,焦先无恙。一片乡愁残垒下,五更僧语空舲上。”(清代陈维崧《满江红·岁暮渡江用宋荔裳观察曹顾庵太史王西樵考功倡和原韵》)岁月不废江流入海,朝为宏城巨殿,暮成断壁残垣,世事尽是如此,身处一世一地对此情境只能徒然生出感慨,饮下一杯浊酒,再匆匆转身而去。
举杯吾欲问,世间有太多无法回答的问题,包括此时此地,醉客为何心生感慨,又为何要饮酒?所谓“登临欲问千秋事,感慨何人更举杯。”(明代金学曾《同郭美秩任白甫梅伯阳诸孝廉登黄鹤楼》)既然无处问询,也无法回答,何不举杯,与酒、与天地浑然而同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