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霜降,降了霜则百工休,不降霜又有 " 碓头没糠 " 之虞,所以这劳作的休止符还是划上为妙。或许是为了补偿农人们的辛劳,霜降却以另一种方式准备了礼物:经历了霜降考验的农作物,往往口感更为出彩。早在西汉,氾胜之便在其农学著作《氾胜之书》中记载了 " 芸薹(萝卜)足霜乃收,不足霜即涩 " 的现象。农谚里说得更直接:" 霜打的蔬菜分外甜。"
其实何止是蔬菜,柑橘、甘蔗等不少水果都是被霜打过之后更为甜美可口,因为这些果蔬启动了 " 防冻保护模式 ",用糖水冰点低来保护自己。比如青菜——青菜本身含有淀粉,淀粉既不甜也不易溶于水。霜打后,青菜里的淀粉会降解,转化为蔗糖、葡萄糖和果糖等。糖分能增加青菜的抗冻性,使其不易被冻坏。北方人钟爱的大白菜、南方人青睐的小油菜、莴笋、白菜薹等都属此类,经霜打后口感更好,而且容易煮软。王景彝《琳斋诗稿》有句:" 紫干经霜脆,黄花带雪娇。" 民间亦有 " 梅兰竹菊经霜脆,不及菜薹雪后娇 " 的民谚,霜打后的果蔬居然能卓然凌驾于花中四君子之上,却不知吵嚷着 " 无竹令人俗 " 的苏轼做何感想呢?
放下了锄头,农人们方才有了丰富的时间准备各种仪式活动。作为秋天最后的节气,霜降受到了百姓普遍的重视,各地如祛凶、扫墓等习俗林林总总,祈求的则是殊途同归的来年风调雨顺、生活幸福安康。
明清时期,霜降习俗品类丰富且颇有趣味。广东高明一带,霜降前有 " 送芋鬼 " 的习俗。村民们会聚集起来,用瓦片垒成一个梵塔,然后点燃堆在塔里面的干柴,柴火烧得越旺越好。直至大火将瓦片烧至通红时,人们推倒梵塔,然后将芋放置在烧透的瓦片下,称为 " 打芋煲 ",待芋被烤熟后,便将瓦片都丢至村外,即称之为 " 送芋鬼 "。明人将重阳与霜降结合,在深秋时节吃 " 迎霜麻辣兔 "、饮菊花酒;清人还有在霜降期间吃迎霜粽的习俗。当然,霜降的氛围也可以很热烈——在京城、苏州等大都市,霜降后斗鹌鹑赌博则广为流行。将鹌鹑藏于彩色袋中,如果天气过于寒冷,还要外加皮套,笼于袖中,聚而斗阵。好斗的鹌鹑显然奇货可居,正如陆启泓《北京岁华记》描绘富家子弟所说的那样:" 霜降后,斗鹌鹑,笼于袖中,若捧珍宝。" 当然,对于这些市井顽主来说,霜降背后的耕作之苦就显得过于遥远了。
似乎大自然也了解到了霜降对于寻常百姓的重要,于是通过一封特殊的 " 函件 " 提醒人们这一时节的到来,这封 " 函件 " 文人们称为霜信,信中的 " 字句 " 则是鸿雁南飞的轨迹。元好问《药山道中》诗云:" 白雁已衔霜信过,青林闲送雨声来。" 毛晋《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的解释写实些,提到北方的白雁 " 秋深方来,来则降霜。河北谓之霜信 "。从劳作需求的角度来年,农人们一定比文人更在意这一暗示,但 " 碓头没糠 "" 米谷满仓 " 之类的俗语,到底是不如霜信一词来得雅致。这其中的不同,也牵引出霜降的另一番风情。
一切景语皆情语,诗人眼中的霜降,当然也是诗性的。
霜降的前一个节气是寒露,《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云:" 九月中,气肃而凝,露结为霜矣。"《二十四节气解》云:" 气肃而霜降,阴始凝也 "。季节由秋入冬,阳气由收到藏,露也凝结成了霜,这种浪漫的转化,赋予了霜降与生俱来的文学气质。因此,诗人笔下的深秋,露与霜往往结伴而行:曹丕的 《燕歌行》有 "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左思《杂诗》有 " 秋风何冽冽 , 白露为朝霜 ",皆是露霜并用。
古人眼中,露是液态的霜,霜是固态的露,但露是润泽,霜却有了更复杂的意味。《礼》云:霜露既降。郑玄为 " 霜露既降 " 一句作注道:" 感时念亲也。" 这种念亲之感一经点破,遂成为后世文人对霜降的普遍感知,乃至于在无霜的季节也不免联想到霜,并由此联想起万里之外的故乡与亲人。中国人耳熟能详的李白 《静夜思》写道:" 床前明月光 , 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哪怕只是 " 疑是 ",也足以勾起诗人的思乡之情。而在李益的《夜上受降城闻笛》中," 受降城下月如霜 ",依然只是 " 月如霜 ",却不由得不使 " 一夜征人尽望乡 "。元稹亦在 " 咏廿四气诗 " 的《霜降九月中》里写道:" 秋色悲疏木,鸿鸣忆故乡。"
游子见霜降而思乡念亲,亦有其特殊的文化背景。"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古代中国," 学而优则仕 " 几乎是唯一正途,而参与科举、求取功名,在农耕社会里造就了数量众多的游子。在唐代,经过县、州两级考试合格的士子应在十月集中到京城应试,离京城较远者就必须在秋季八九月间出发,霜便成了游子诗中最常见的歌咏物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