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禄倒在地上的时候,还戴着黄色安全帽,穿着迷彩裤。被汗浸湿的T恤贴在身上,绿色的工具包压在身下,水瓶落在脚旁。7月5日,收工回家的路上,这名建筑工人就这样挨着马路牙子,倒在西安高温的空气中。
国家气候中心监测显示,6月1日至7月12日,中国平均高温日数为1961年以来历史同期最多。陕西、河南、河北等地多地高温日数与常年同期相比偏多5到10天。截至7月12日,全国有71个国家气象站的最高气温突破历史极值,高温已持续30天,覆盖国土面积达502.1万平方公里,影响人口超过9亿人。据媒体报道,四川、江苏、浙江等地医院收治了十余名热射病患者,4名因热射病死亡,王建禄是其中之一。
热射病是重症中暑中最严重的情况。北京协和医院急诊科副主任刘业成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热射病的致死率能够达到70%到80%,主要是因为身体周围的环境温度、湿度太高,人体温度调节功能失效,病人的核心温度超过40摄氏度,并伴有一些神经系统的功能损害,可能会出现意识不清、晕厥、幻觉和抽搐等情况。
王建禄在倒下之前经历了什么,已经很难知道了。他倒下得悄无声息。死后的第六天,和他最后一次出工的工友被喊到派出所做笔录,才知道他的死讯。他们曾在同一个劳务市场蹲活儿,听工头招呼,7月5日一早,15个人坐着4辆出租车去了工地。
这是56岁的王建禄最后一次到工地。他倒在回家路上后,路人拨打了120,医院的工作人员从他不设密码的手机里翻到几个联系方式,挨个打。王建禄的堂弟也接到了电话,他问对方机主姓名,对方说不出,堂弟直接当作诈骗电话挂掉了。
王建禄在城中村租下一间民房,月租金260元。直到他去世,家人们通过多个老乡、工友,才确定了他居住的大致位置。外甥在褥子与床板间摸到了王建禄的身份证和银行卡,除了不久前在家人催促下才添置的风扇,这间屋子里几乎没有需要收拾带走的物件。
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十几年前开始外出打工。来西安前,他一直在新疆的工地上干活。孩子小,他就趁着农闲时出门,等儿女上学了,爱人和他一起去打工,过年的时候才回家待上一两个月。孩子们吃住在堂哥家,他拿不出钱给人家,就帮忙干地里的活。烧的柴火他给拉来,再一节节劈好,收拾干净院子才回家。
女儿记得,有一年父亲打工回来,特地带了两袋“自己在新疆都吃腻了的”葡萄干。一袋是让她带给老师,说要尊重老师,感谢老师教自己知识,另一袋让她和室友分着吃。“后来我从他们工友那才知道,他们平时都在工地,工地也比较偏,只有在要回家的时候才去了集市,买的时候我爸爸只买了一点点,一路上他们都没舍得吃。”
一个多月前,王建禄从老家陕西宁强县坐火车到西安,为即将上大学的儿子攒些现钱。
他“没什么技术”,只能做点拉砖、搅拌水泥类的小工。工友评价他“特别老实,有没有人监督都一个样,从来不偷懒”。在工地,他们每月拿一两千元的生活费,其他工钱到年底结算。结算的时间经常被一拖再拖。这次来到西安前,他去年的近6万元工资还一直被拖欠着。
亲戚们觉得王建禄因为老实又不善言辞,经常被骗。最后这笔拖欠的工资,在他的死讯登上社交媒体热搜榜的第二天,被转到他家人手里。
“话少”“老实,谁家有活都主动去帮忙干”“没跟谁红过脸”……亲戚们坐在王建禄家里回忆他。王建禄的儿子记起,高三暑假自己坐了40多个小时的硬座到新疆,和父亲在工地上干了一暑假的活。父子俩住在工地的板房里,一屋挤下七八个人。那是父子俩朝夕相处最长的一段时间,父亲跟他说得最多的是“注意安全”。
女儿记得,小时候全家人上街,第一次看见正在播放节目的彩色电视机,她和弟弟站在人家门口一直看,然后问王建禄,我们能买这样一个看花娃娃的东西吗?
一年后,王建禄花了八九百元买了一台老式彩电。山上不通车,出行靠走路,从家到镇上要走一个半小时,买的东西用背篓带回家。两个孩子在半路上迎上他,王建禄把轻一点的东西分给孩子,自己背着彩电往家走。
据西安市气象台消息,西安经历了1951年以来最热6月。7月7日至9日连续3天最高气温达到42摄氏度。7月5日,局部地区有阵雨,气温略有下降。不过,那天和王建禄一起工作的工友坦言,自己在工作中没有感受到气温的下降。他们从早晨6点半开始工作,任务是在地下室拆模——在混凝土结构浇筑后,达到一定强度时,拆掉外层木质的模板。一名工友介绍,“里面的混凝土才打不久,拆模后能感觉到它在散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