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茉莉的眼睛中充满泪水:「医生说,他不行了。」
什么?「妳确定吗?」我不可置信地问。
「是的。我看到他了。他看起来很苍白,而且整个人是浮肿的。我亲吻了他,说了再见,跟他说我爱他。」
「他们有动手术吗?」这结果真令人难以接受,我以为情况并不严重。
「喔,我不知道,也忘了问。妳可以帮我弄清楚状况吗?」
「当然!」
我们进到护理站。一位护理师来跟我们说:「妳们不能在这里。」
「她是他唯一的家人,她必须在这里!」我说。
这时我们才得知,病人的确动了手术,但是他们无法止血。根据诊断刺伤的结果,这些刀伤穿过了温斯顿的胃、肝和胰脏。
呼叫器又叫了起来,「急救代码:蓝色,外科加护病房。」这一定是他,温斯顿。我转而回到茉莉那里。
「茉莉,现在有些状况—」
在我继续说下去之前,她打断我说:「我知道,在这个时间点,他的关键时间不是几天,而是几个小时。」
我走进外科加护病房,看到他们在进行心肺复苏术;他的心脏应该已经停止了。
当我看到监视器上出现一条水平直线时,我听到:「谁要来宣布?你已经宣布了吗?」
然后,监视器上又出现了波形。
「噢。」听起来,几乎有些失望的感觉。「看来我们还不能宣告。」
我走出来,告诉茉莉:温斯顿,或是温斯,他的状况很危急,问她有想再见他一面吗?
她抬起头,挺直背,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前方,说:「不用了,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
茉莉身心俱疲,决定先回家休息。当我陪她走出去,她用颤抖的手拿出一张十元的美金纸钞。「给妳带来这么多麻烦,这是一点点心意。」
我有点不知如何回应地看着她手上的纸钞,试图用心体会当下的情境。哇,莫非这是我做关怀师以来见到的第一笔「小费」。当然,我婉拒了,我与茉莉一同走到医院大门口,送她上了出租车。
这是怎样的一个夜晚。一个八十岁的老妇人,在折腾了这么久后,要回到满是血迹的住处。她要如何面对?如果她回去后能休息一下,甚至小睡片刻,度过今晚后,明天她又如何能再回来看温斯顿?如果没有了她共同相处三十余年的温斯顿,她的生命又将是如何?毕竟,「她并不是他的妻子。」茉莉是否为温斯顿的法定配偶,这,很重要吗?
结婚,也是一种授权
婚姻制度到底代表什么,具有哪些意义?当上帝创造亚当和夏娃的时候,祂们有像我们现在由常见的牧师或是治安法官,主持特定仪式,让他们成为法定夫妻吗?或是亚当和夏娃,有签署哪些特定档,来见证他们神圣的婚礼吗?
茉莉和温斯顿没有进行正式仪式。在法律上,茉莉是有合法授权书的,这可以让她进行大多数法定夫妻能有的法律权利。但是在宗教和法律之外,婚姻这个概念,还有社会和心理的面向。社会如何看待合法和不合法的婚姻?在茉莉的例子里,虽然有授权书授与她法定的权利,在现实生活中,她也实际扮演温斯顿妻子的角色,但在许多其他方面,她却没有被视为一个妻子,也没有得到一位妻子该得到的待遇。就眼前的事件来看,她不是家属,无法进入医院有管制的加护病房,无法在开刀手术同意书上签字授权,医院的工作人员,也显然不把她当温斯顿的配偶看待。
面临即将失去温斯顿的时候,茉莉是否为他的法定配偶,是否为他的「妻子」,很重要吗?虽然丧偶,对失去对方的配偶或伴侣,他们内心的感受可能是类似的,但是外在世界对于失去对方的未婚伴侣和配偶,并没有给予相同的宽宏待遇。一般人大都会认为丧偶比较严重,会给予较多的关怀、安慰,甚至同情。因此,失去伴侣时,未婚与已婚的人,他们所得到的社会支持,很可能是不相同的。
试想,我们如果要向公司请假来照顾家人的时候,请假理由是照顾配偶,还是照顾女友或男友,外在对这请假理由的看法甚至正当性,会相同吗?当我们放下工作,来照顾伴侣时,难道比照顾我们的先生或妻子,更不合法吗?失去对方时,我们哀痛时间的长短,会有所不同吗?
无论我们对婚姻的看法如何,我们必须屈服于这个事实,在宗教、法律、社会,以及心理层次上,合法配偶和没法律名义的伴侣,并没有被同等对待。而这个区分,有可能在我们最脆弱的时候,扮演关键的角色,造成不同的后果,例如,是否能见最后一面,或者,是否能及时签下同意书、授权书、决定是否要拔管、进行人工喂食或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