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恢复高考。而后两年的夏日暑期里,我几乎每天吃好夜饭,就独自扛着一把颇有份量的竹椅,携一把芭蕉扇,在弄堂对面马路一个早就找好的位置看书。那时没有专门的高考辅导书,看的多是“野书”。书店刚开禁,那些文史哲社科类的书,吊得我胃口十足。幸亏父母阿姐支持,有了点零用铜钿我就鲜格格奔到新华书店。买不起的,就想方设法借。从晚上六点看到路灯熄灭。亏得有一副好视力,也没有看坏。这是我度夏中内心最充实的时光。
这把竹椅可斜躺,下面还带有一个搁脚,蛮拉风的。它是父亲出差时特地从江西某地带回来的。因为家里只有一个男孩,又恰好碰到要参加高考,这把竹椅就成了我的专座。在等待高考录取通知的那些焦虑的高温日,我经常在竹椅上“躺平”,吹着微微凉风,心情便安宁下来。这把竹椅陪伴我很长时间,被我的汗渍浸润过,从淡黄到棕黄,有了些“包浆”的感觉。我一直把它视作我顺利考上大学的功臣,当然更要感谢的是父亲。
我们弄堂傍着“上海商业第一街”南京东路,入夜依旧喧闹纷杂。现在想起来,在这样的地方看书,还真是要有点定力的,比“两耳不闻窗外事”有难度。因为家里狭小,加上夏夜闷热,看书就挪到了街上。其实夏夜马路上生事频率较高,有时吵有时骂,有时有人“打相打”,甚至有交通事故等等。但我当时对知识的饥渴完全覆盖了对“窗外事”的关心,遇上那些喧嚣,我都是坚守竹椅不动摇。
如今,当我走出地铁二号线南京东路地铁站,走到步行街边那个依旧热闹的点,总会“闪回”当年我居住过的石库门弄堂原址和我躺在竹椅上看书的那个位置——酷暑中就地而躺带着一丝温润的木地板,远胜于空调的穿堂风,排着长队在水果店买黑籽黄瓤的“华东26号”或平湖西瓜,然后在弄堂里唯一留存的一口井里打上井水来“冰镇”西瓜;还有那盏曾为夏夜的底层娱乐有过杰出贡献的昏黄小灯……
这些湿润的记忆袭来,就像身体的气味和汗渍,是另一种无可替代的肌肤之亲。
作者:孙建伟 选稿:单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