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上海地铁系统成立于1993年。仅仅20年后,它就成为世界上第⼆大地铁系统,平均每天运送1000万人次。
2013年7⽉,英国摄影师丽兹·辛格利(Liz Hingley)来到上海。过去二十年地铁的发展是怎样改变了上海的社会、经济和地理结构的?辛格利对此感到好奇。在之后的几个月里,她访问了上海十二条线路的每一个终点站,拍下城市扩张边缘上人们的社区生活,并将这组作品命名为:《上海地铁线的那一端》(The End of the Line in Shanghai)。
世界上第一条地铁诞生在英国伦敦的大都会地铁,修建于1863年,年轻的辛格利透过相机镜头,观察上海的第一条地铁,彼时,恐怕她的心中还有另一条她的英国地铁互为比照。
系列里的一张照片引起了本文作者吴越的注意——七号线终点站附近的国妇婴美兰湖分院,她已在这附近住了十一年,并在此生了孩子。吴越想到了自己的知青母亲,想到了她千里迢迢回到上海,在瑞金医院生下她的那个年头,以及一只硕大的,装着奶油大蛋糕的圆盒。而那送蛋糕的人,是原本可能做母亲婆婆的人。
上海地铁2号线,浦东国际机场,2013,选自系列《上海地铁线的那一端》
奶油蛋糕
1.
很多年后,她还感激那一次同车厢的几位乘客,温情,体恤,陪她一起捱热,壁上有电风扇也不开。有人问孩子多大,她说才养下来二十天。众人皆叹息。上海女知青的命运即如此,如同洄游产子的鱼,挺着大肚子回娘家生孩子,其后又舟车频换,原路返回,回到工厂、农场、兵团、大队,不敢多耽误一天。对铺问孩子在哪里养的,回答瑞金医院。家在哪儿,陕南村。电影明星王丹凤亦住那里?话题由此扯开去,就在这一问一答中,丈夫怀抱中的婴儿哭声渐息,在车轮匀速行进中睡着。她终于得空躺平,双手枕于颈后,视线落在行李架上那个硕大的圆盒上。
圆盒里是奶油大蛋糕。鲜奶油裱出绿叶红花白云朵。一路捧护着,造型丝毫没歪。送这只蛋糕的人,不是上海的亲戚,也不是小姐妹,是谁呢,是张妈,她翻了个身,迷迷糊糊想到,那是原本可能做自己婆婆的人,这一想,她悚然一惊,立刻醒了几分,许多过往碎片,翻腾在一起,自带音效。几年前,也是一个夏天,那个子高高的男生,跑到工厂广播室来找她,自报家门,我叫张某某,我家住老西门的,你也是上海人吧?广播里的女声就是你吧?(他没有说声音真好听,而是不言自明地停顿了一下,很洋气地一笑)你这里有些什么唱片?哦,就这些……我会唱越剧,你会唱吗?我有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还有《红楼梦》的唱片,下次带来给你听好吗?对了,我刚从乡下调到厂里,现在保卫科,有很多机会乘厂车出去,你要捎什么跟我说。
上海地铁9号线,松江南站,2013,选自系列《上海地铁线的那一端》
上海地铁9号线,松江南站,2013,选自系列《上海地铁线的那一端》
她微笑,露出酒窝。身处诸多青工的大厂,她明白他那点意思。其实她已经有不少追求者,光是在他提到的保卫科就有一个。她不排斥他的接近。这个男生很聪明,但不油滑,有点儿自来熟,但不讨人厌。更何况,她抬头望着广播室外的蓝天,他提到的老西门,红楼梦,梁祝,是多么亲切啊,勾起她的乡愁。她也有点儿优越感,含笑欣赏他那终于从插队的农村调上来、洗脚上田的兴奋劲儿。厂里的上海人不少,比留城上海的不足,比插队云贵东北的有余。那时,谁会料到能有回城的一天?却也并不知晓是否将扎根于这红土地上一辈子,得过且过。命运潮水拍打这片中途之岛,平静的日子中,偶尔冲出海鸥怪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