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割完的麦地
每年8月下旬,我都会出一次远门。今年受“德尔塔”疫情的影响,我只能待在家里。傍晚,我经常坐在河边,望着流水,开启心灵漫游——回到曾经去过的地方。
那年秋天,我抵达那拉提时已是黄昏。几天前去南疆穿越独库公路时,我曾在这里短暂停留。
那拉提镇位于伊犁河谷的东端,是南北疆的交通要道。陡峻的天山在这里变得舒缓绵柔,仿佛一块绿毡覆在连绵的群山上,随着山风的吹荡而起伏。
公路一侧摇曳着成片的薰衣草和波斯菊,远处收割完的麦地浸染着蜜色斜阳。数百只羊从巩乃斯河畔浩浩荡荡漫上公路,骑马的哈萨克小伙子与两条牧羊犬配合圈赶羊群,霎时间,呼哨声、马蹄声、犬吠声、羊咩声还有汽车的喇叭声织成一张喧嚣之网。
我预订了一家小巷深处的民宿,宣传语上说:“推开窗可以看到如画的风景。”老板是个30岁左右的汉族小伙子,身穿西装,脚趿拉着凉鞋。他殷勤地领我在不大的院子里参观。他以前是公务员,辞职后,租了这个农家院开起民宿,年租金5万。民宿共有八间房,我把行李放进他推荐的其中一间。房间设施简单,狭小阴暗,我推开那扇模糊的窄窗,果然能看到远山和麦田,但我还是迅疾关上——窗下散落着生活垃圾。
在去吃晚饭的路上,我经过一户院门敞开的人家,满院的鲜花吸引我走了进去——大丽花、鸡冠花、矢车菊、月季……“种这么多花!”我惊叹道。屋檐下坐着一排维族女人和孩子,似乎没人能听懂我的话,他们只是笑逐颜开地看着我。后来听民宿老板说,那些花是用来出售的,每盆50到100元。
傍晚,坐在屋檐下的一户人家
庭院里的阿卜杜拉与家人
满天春烧烤店的老板及家人
每年暑期,都会有大批游客涌入那拉提镇。进入9月,游客潮日渐退去。傍晚7点,空气中飘荡着炭火和食物的味道,落日把眼中的一切镀上一层玫瑰金:骑在墙头上打闹的孩童;屋檐下喝茶的邻里;聚在路边闲聊的年轻人……
我来到上次吃饭的餐馆。长得像马拉多纳的老板依旧守在门前的桌案前招揽生意,桌上的托盘里展示着红柳枝串起的羊肉串、羊排、鲤鱼,以及一种含低度酒精的发酵饮料——卡瓦斯。肉架上吊着半只羊,用来肢解它的刀具被一截铁链固定在桌案上。
较之上次的火爆,今天店里有些冷清。我坐在靠墙的老位置,点了一条烤鱼、一份烤胡瓜和一瓶乌苏啤酒。服务员是个十五六岁的维族姑娘,个子高挑,脸上的皮肤粉红干燥,一双大眼睛看人从不躲闪。
烤鱼的味道不错,只是鱼刺太多,等我把鱼刺一一摘净,鱼已经凉透了。我喝了口乌苏啤酒,这个源自新疆并被冠以“国民大乌苏”的啤酒品牌,如今大有风靡全国之势。
四个哈萨克小伙子走了进来,他们像是干了一整天农活,拖着疲倦的身躯,坐在我身后的餐桌旁。他们话音很轻,给我一种离得很远的错觉,但身上散发出的汗味和牧草味却离我很近。他们每人仅点了很小一串儿羊肉串,也许只是想喝瓶啤酒解解乏。电压有些不稳,棚顶的白炽灯跳闪了两下,然后熄灭了,店内瞬时陷入寂静与黑暗。我下意识扭头看向身后,灯又骤然亮起,小伙子们不约而同地也在看我,嘴角挂着微笑,其中一人脸上疤痕累累——因烧伤而变形。
一群游客扯着东北人特有的大嗓门鱼贯而入。他们瞅了瞅我和哈萨克小伙子的餐桌,又研究了一番菜单,最后点了疙瘩汤和羊肉串。他们刚刚乘旅游大巴从霍尔果斯方向过来。白炽灯又跳闪了两次,在东北游客的惊叫声中,我走出烧烤店。“马拉多纳”和媳妇正坐在桌案前看手机。根据上次的经验,我向收银的姑娘报了自己的菜单。以会做生意著称的维吾尔族人,并不爱记账,顾客结账时,吃了什么自己报。
一条小巷里有家叫作冰缘的KTV,我站在落锁的门外向内张望,空荡荡的歌厅内摆着落灰的音箱,角落里立着根麦克风架。“你要唱歌吗?”身后传来一个女孩儿清脆的声音。我转身,是一个穿蓝校服的男孩儿。“我可以找人来,歌厅是我邻居开的。”我告诉他我只是转转。“你是游客吗?”他忽闪着大眼睛问我,两个浅浅的酒窝儿浮现在脸颊上。他叫阿卜杜拉,12岁。当我走出小巷时,他用非常标准的普通话在我身后喊道:“再见——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