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我认为的好的非虚构作品更多是提出问题,未必要去解决问题。非虚构写作的本质是人文关怀,它最终表现的是人的命运。
我很喜欢的一部非虚构作品是约翰·赫西的《广岛》。这本书就不解决任何问题,但它提出了一系列很重要的问题——在这场战争中,谁才该真正被谴责?美国人难道就一定是正义的吗?日本人就一定是非正义的吗?
作者虽然并不在现场,但他对日本国民性的把握、对现场的还原能力,以及对日本人心态的呈现方式都非常精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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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岛》,约翰·赫西著,理想国 |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8月。
相比语言的污染,语言的匮乏更加致命
新京报:最后,我们回到这本书。为什么第一部作品就选择长篇这样有野心的写作方式?
杨樱:在做“好奇心日报”的时候,我们就想过这个问题。我们当时对理解与呈现人这件事情比较感兴趣,也一直想要把如何更完整地讲述人这件事琢磨得更清楚。但你也知道,人又特别复杂,如果按照传统新闻写作的体量,说清楚一件事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而如果想要在一个比较长的时间跨度里去理解一个人,几万字肯定是不够的。
这里也涉及描写的对象问题。如果是去写一个知名人物,相对还比较简单,因为市面上肯定已经有一些成熟的信息与报道,读者在阅读你的文章之前,或多或少已经通过不同的公开渠道了解过这个人的不同侧面。但是如果你要写一个从来没有被媒体所知、被公众所知的普通人,很难用比较短的篇幅说清楚。
所以,选择长篇最基本的考量就在于它有能容纳足够的信息量的承载力。屋子够大,放的东西也够多。但另一个问题是,房子大了,装修方式就会不一样,家具如何摆放,如何选择不同的功能分区,都需要另一种谋篇布局。
对我来说,选择用长篇的方式,并不是说你写作之前就想好了要这么写。只能说是在最开始,你有信心,或者说你心里有底,可以尽量放开手去找更多东西,去搜罗所有你想要的信息。比如,先做家访,先了解清楚一个人的来龙去脉。这个是长篇的一个心理基础和我们的一个目的——我们想了解人的更多面向,以及用一个更合适的方法把它呈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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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钢的琴》剧照。
新京报:在写作这本书的过程中,两位也经历了许多转折,比如从“好奇心日报”到“小鸟文学”的创立,也包括大环境的剧烈动荡。这段时间的经历对写作这本书带来哪些影响?或者也可以反过来问,写作这本书是否影响了两位对于自身身份以及媒体工作的思考?
杨樱:“小鸟文学”算是一个插曲。在“好奇心日报”的后期,我们就已经想好要去写书,因为写书也是一个不断提出问题和解答问题的过程。
但过程中我们目睹了许多变化,也觉得应该还是要有一个文字和语言的阵地,这才有了“小鸟文学”。之所以会做这样一个文学媒体,一是文学是我们时代最后的避难所。二是我认为,语言文字是一个人思维的组成方式之一。而在当下,我们尤其要重思文字的意义。它对于意识形态的渗透实际上是特别剧烈的。
同时,我们也能很明显地感受到,相比语言的污染(比如“内卷”一词的流行),更可怕的是语言的匮乏。它才是对人类的最终打击。语言的匮乏会让我们失去文化的传承,这是因为人类文明本质上是语言的文明。语言是人类特有的,它对于人类生活与思想的传承和记录,是文明的象征。
做这样一个文学媒体——事实上,它是一个什么都有的文化媒体,我们还是希望能给读者展现相对体面的、多样化的内容选择。这种多样性既包括思想层面的多样性,也包括当你去陈述一件事情的时候,你可以用多少种语言表达方式去讲。
我举一个例子。“小鸟文学”里面有很多描述原生家庭痛苦的文章,包括国内外的小说、采访等。如果你细读它们,会发现大家描述这种痛苦的方式很不一样。我们想呈现的也正是这种多样化的表达与陈述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