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的围观下,我们又一次礼貌拥抱,好像在和往事告别,又好像在为对方祝福。
1981年3月12日,我告别了生我养我的故乡,去遥远且陌生的灯红酒绿的人间天堂——上海。上海以它海纳百川的胸怀,张开双臂迎接一个农民儿子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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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下着细雨,妈妈、大姐姐、小姐姐,及未来的姐夫们,都来送行。大姐姐帮我拎着一只银灰色人造革的旅行包,里面放着我的衣服,一双让我引以为豪的大姐姐亲手纳的圆口松紧黑布鞋,还有那个年代并不多见《小说选刊》杂志。这只漂亮的旅行包,经过若干年身份的转变,如今已变成让我享受退休幸福时光的二室一厅。
泥泞的乡间小路,汽车站上挤满了候车的旅客,我和爸爸夹在人群里排队。检完票上车坐定,用手擦了擦有点水蒸汽的玻璃窗,清晰地看到满脸皱纹的妈妈和她随风飘荡的花白头发。我摇着双手,向送行的妈妈、姐姐们一一告别,泪水禁不住流了下来。我怕妈妈看到我这副模样伤心,赶紧擦干眼泪微笑和他们挥手告别。
汽车发动了,摇摇晃晃地向前驶去。熟悉的人、熟悉的村庄、熟悉的大运河上船帆点点,纤夫们低着头拉着纤绳迈步向前。喝着大运河乳汁长大的我,离它们渐行渐远,家乡变成了一个遥远的影子。
每每回忆起离开家乡时的情景,我感觉不到兴奋,反而有股莫名的悲伤与惆怅。对于那时的我来说,背井离乡意味着什么?以后的路又在何方?我不知道。前方会是平坦还是崎岖?我不知道。若干年以后,我在《中国青年》杂志上看到潘晓的文章《人生的路为什么越走越窄》,这是一篇当时在全国范围内引起广泛关注的文章。对我来说,这篇文章宛如我在人生路上求索的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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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都汽车站到了,我甚至动了逃回家的念头。好在仅剩的最后一丝理智战胜了我愚蠢的想法。爸爸买了两张江都至六圩的汽车票,我们又踏上漫漫征程。当年从江都到六圩的汽车,万福闸桥是必经之路。头道桥、万福闸这些耳熟能详的地方,随着汽车飞驰而过。小时候和表哥徜徉在万福闸桥上,看万福闸开闸时逐浪排空,群鸥翱翔掠夺小鱼小虾的情景,一一浮现在我脑海中。
正当我思绪万千、浮想联翩的时候,汽车已经到达六圩长江边上的摆渡码头,爸爸生怕我初次出远门走失在茫茫人海里,不时的提醒我要跟紧他。第一次见到长江和江上的大轮船让我有些晃神。
长江像一条巨大的白色绸带横卧在我的面前,江水波澜壮阔,浩瀚无垠,不禁令人联想起《三国演义》的开篇词:“滚滚长江东逝水……”
人们鱼贯而入涌上停在江边码头上的大轮船。走进船舱坐定后,爸爸从黑色手提包里拿出用牛皮纸包着的安豆饼,递了一只给我,这是妈妈早起为我们准备的美味。
还有一丝余温的安豆饼,散发着安豆叶的清香,沁人心脾,也让我忐忑不安的心平静下来。赶了一上午路的我们,狼吞虎咽起来。
我吃得太急,一不小心,将饼屑落在了爸爸的裤子上,爸爸也不生气,用手捏住送入口中嚼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