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1998年南下,转眼,我在异地他乡已经生活25年,而与我父亲生活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变得极其稀少。也许是自己也上年龄的缘故,总在想,父亲已经八十有一,我为什么不能回去陪陪他,与他聊聊天,说说话,让他感觉生儿育女的幸福。
中秋前夕,我在编发一篇文章,有位作者在文中说到,自己也人生半百,为了生存,只能在外漂泊,竟然几十年没有陪父亲过一个中秋节。看到“中秋”二字,我也突然发现,我打1998年南下,也没有陪父亲过一个中秋节。没钱乎?非也!没时间乎,亦非也。虽说总以忙碌为由,找到不回家的借口,可25年不回家陪父亲过中秋节,怎么也说不过去。
女儿马上要去大学报到,受到一些条条框框的限制,她没有回去看望爷爷。儿子也读小学一年级了,天天核酸检测,动辄报备有无去过中高风险区。无奈,也没有带他回去看望爷爷。而我太太,照理可以跟我一起回去看望家公,可她得照顾公司、工厂与一双儿女,也只好作罢。我提前一天跟太太说,我明天回湖南,去看望老父亲。她二话没说,同意了。之所以在父亲面前加了一个老字,是因为父亲年龄真的大了,已经八十一岁,在男性人群中,已经算高寿了。
我一人驱车700公里,回到位于雪峰山脉一个叫铁坑的小地方。当我把车开往老家最后一段水泥路时,发现地面铺满金灿灿的稻谷,绵延上百米,至少数千斤,让我心生欣喜。父亲穿着洁白的衬衫,手持扫帚,在夕阳的照射下,佝偻着腰,正在仔细清扫散落路边的稻谷。也许父亲老了,也许干活太认真,他一时没有发现我回来了。我喊了一句“伢”,父亲才注意到我回来,很开心地问我吃饭不?我说没有,他若有所思,然后说:“马猴,等一下长贵,过下他回来做饭。”
说到“伢”这个字,我仔细查了资料,在湖南、湖北、江西、江浙一带,通常指小孩子,即常说的细伢子、伢崽等称谓。可在我的老家,在隆回这个地方,伢却代表父亲,或代表长辈。诸如三伢,指父辈中排行第三的人。像我在家族中排行老三,现在晚辈也常叫我三伢。
我一个人开车回家,确实有些累,坐在木凳上看父亲一个人挑选稻谷中的杂草、碎石、虫子,全然忘记了我该给父亲帮忙。其实也是,我从小到大,最不喜欢体力劳动。那时,全村的人都知道我懒,说我这么懒,以后肯定没好果子吃。可我读书成绩好,父亲有了期盼,反而跟人说懒人有懒福。
此时的雪峰山,绵延百里,天高云淡,凉风阵阵。我坐在凳子上眺望远方,发现很多山顶被削得光秃秃的。我问父亲,那山上的树怎么被砍了。父亲长叹一口气,说前些年流行种茶籽树,山头承包到个人,山头被人剔了,剔得干干净净。父亲还说,山上没树了,井里也没水了,各家各户都喝屹石水库的自来水,要不,早没水喝了。
走到自家地里,摘了一个雪峰红橙。在我的记忆中,雪峰红橙真叫好吃,以致我小时候也跟童年的伙伴一起去偷,还被罚了钱,被母亲捆在树上狠狠打了一顿。可今年的红橙,很干涩,没有一点甜味。我吃了一口,不好吃,就把一个橙子丢了。父亲看着我,说:“马猴,已经两个多月没下雨了,菜都干死了,橙子肯定不好吃。”末了,指着旁边的甘蔗,让我砍一根来吃,可能好吃。可我砍一根,吃了一口,仍是一口粗糙味,不好吃。随即,我又丢了。我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感觉,只是此时,我反而像个孩子,在父亲眼前,我不喜欢的东西可以随意丢掉,也不怕父亲再打我的屁股。
大概到了下午六点,二哥回来了,三伢也回来了,军宝也回来,他们与我简单寒喧,就开始收稻谷,要在天黑前把几千斤稻谷收到楼上,实现颗粒归仓。我还是一幅公子哥的气派,没有给他们帮忙。讲真话,不是我懒,是不习惯这种农村体力劳动。打小没干过,现在人到中年,自然更不想干了。而二哥、三叔,他们也不指望我帮忙。在他们的潜意识里,也知道靠不着,不如不靠。父亲是最有发言权的,可以要求我干农活,可在我小时候他都不安排农活干,而今,我也人到中年,他更不会安排农活干了。
我像一个新闻记者,带着相机,记录他们干农活的每一个瞬间。而二哥、三叔、军宝也很配合,看拍照时,特意慢半拍,以致我拍的每一张照片很精彩。父亲来到我身边,说自己有点腰痛,要坐一下。突然,他又问我,饿了不?其实,我真饿了,我一个人开车,只在阳山北服务区吃了一点方便面,肯定饿了。他们都干农活,我不好意思讲。父亲迈着蹒跚的步子,把二哥捉来的一只土鸡杀了。在水泥地板上除毛。我仍只是坐在凳子上,看父亲杀鸡,自己没有任何半点帮忙的意思。今天想想,是因为习惯了父亲保姆式的照顾,还是自己潜意识里就是这么懒,要不,一个八十开外的老父亲在杀鸡,我怎么不帮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