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曾祖母去世后的第二年,外公做生意攒了点钱,把后院的天井、猪圈全拆了,盖了两层水泥楼房,自然那些龙眼树、竹子、黄皮树、皂角树全都砍了。但外公后来又种了好几棵木瓜和苦楝树。每年去郊外扫墓,外公都从路边拔回来一棵苦楝树苗,种在楼房的旁边,总共种了七棵。他说苦楝树耐活,没那么讲究,生命力很顽强,而且结果很多。尽管苦楝果没法吃,但会引来很多小鸟,每天都能听到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很热闹。苦楝树是冬季落叶的乔木,在广西落叶的树木不多,秋风一起,金黄色的叶子和果子呼啦啦落一地,很有北方的感觉。外公外婆年轻时候生过三个儿子都夭折了,只剩下我母亲和姨妈两个女儿,多子多孙的梦想,是他们一辈子无法抹去的伤痛,也许,他是通过苦楝树来寄托对舅舅们的思念吧。当然,这也是我的猜测。两个老人去世后,锦德街的房子就成了历史的象征,每天只有一些荒芜的花草和苦楝树在守着。只是后来,姨父病重,姨妈听信一个算命先生的话,说外公种的几棵苦楝树不吉利,只有砍掉,姨父的病才能好起来。姨妈回峦城叫人把所有的苦楝树都砍了,但姨父两年后也去世了。我不知道外公在天之灵会不会责怪姨妈,而我是心里不舒服的,因为砍了树,似乎砍了我的念想,我对老人的思念,看到那些苦楝树,才能得到一些慰藉。这两年,峦城搞城建,老家后院的池塘,菜地也全变成水泥地了,就算姨妈不砍树,它们也是这个结局。
一转眼,已经好些年不回故乡了,写下这篇文章,依然有些惆怅,即使回去,故乡也人去楼空,物是人非。这个年纪,不敢说爱,语言轻如鸿毛,只有梦里依稀,还可以隐约找回一些碎片,组成这篇文章,告慰自己和故人。 耳朵写于2021年6月15日生辰前夕
李不白简评:
诗人耳朵的家乡名叫峦城,峦字远看过去,活脱脱一个“恋”字。耳朵家那条街叫“永馨街”,应该和花有关,峦城所属的横县是世界茉莉花之都,所谓永馨大概是指茉莉花的香气吧。我错误的以为耳朵的诗心一直是一朵花心,想不到这篇文章《树之恋》开头就标明她的态度:“我喜欢树,从小就喜欢。地球上只能留如果下一种植物,我会选择树,而不是花。”确实超出我想当然的印象之外了。
耳朵的诗风不愠不火,静若处子,看红尘如隔岸观火,洞察秋毫。这篇散文字里行间依然处处散发着诗风的气息。散文不同于诗的地方,在于可以用更详实的语言抒情叙事,比诗句更富于人间烟火气息,更近人情,更接地气。诗是老僧说禅,散文就是听妈妈讲从前的故事。
文章写的是树,从自家到外公家,从永馨街到锦德街乃至整个峦城镇,从小叶桉、榕树、龙眼树、黄皮树、皂角树、竹子竹笋到苦楝树,耳朵如数家珍,娓娓道来,讲树的模样,树的用途,树的趣闻,邻居,亲戚,外公、外婆、外曾祖母、姨妈以及我和树的恩恩怨怨,聚聚散散。由树到人,由人到故乡,由故乡再勾起少年时代那一棵棵高高低低,会开花会结果会落叶的树。耳朵的文笔清新自然,有条不紊,寄情于树,恋树思人。通篇文章洋溢着浓浓的思乡情结,她恋的其实不是林林总总的树,而是久别的故乡,故乡的亲人和难以释怀的少女时光。
我看散文,最注重情趣。情在于真挚感人,却又深藏不露。情如西亭街的百年老榕树、外公打下几枝龙眼花给我舔蜜、外公种的七棵苦楝树和他们多子多福的心愿……趣在于传奇幽默,能让人莞尔一笑。比如眼花老太婆看车丢车赔钱、龙眼树公母之迷、蝴蝶在黄皮树上打窝、鸡屎藤嫁龙藤拜堂成亲……都让人大开眼界,叹为奇观。
总之,树之恋仿佛一场盛大的树展,每一棵树都代表着不同的家乡味道,南国风情,向世人倾诉着作者对家乡一草一木一山一水的爱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