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晚报:跟林青霞成为朋友后,给您的生活带来了哪些影响和变化?
金圣华:跟林青霞成为朋友之后,基本上,在我的生活里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变化,该做的事还是照做,该读的书还是照读,该写的文章还是照写。但是,最要紧的是,我们相互之间,可以经常谈心,不断交流,在谈书论文的过程中,彼此都有长进。
羊城晚报:可以分享一下你们交往的具体日常活动吗?十八年间两人有过争吵吗?
金圣华:我们认识的初期,聊天,访友,看电影,喝下午茶等,跟所有交往的朋友差不多。但是,随着青霞对写作的兴趣越来越浓厚,我们会在电话里长时间讨论写作之道、读书心得、名家作品等内容。
到了疫情严峻时期,能够见面的机会不多,但仍然会经常通电话,谈心的时候反而更多更密。可能,由于不断催促青霞写作和出书,即她所说我是她 " 无形的软鞭 ",这是 " 强化了友情的纽带 " 吧。
可以告诉你,十八年来,我们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分歧与争吵。我们相识时都已经是成熟稳重的成年人了,彼此尊重,互相包容,又没有任何利害冲突,有什么可以争吵的呢?
从率性发挥,进化到有意识、有章法地经营
羊城晚报:都说您是林青霞文坛上的引路人,您为她都引荐过哪些文坛大家?
金圣华:很多,印象最深的就是我们一起去拜会学界翘楚季羡林教授。那是在 2007 年 10 月,北京正值秋高气爽,穿着绿色上衣的林青霞一路上非常兴奋,绿得发青的上衣是她少见的鲜艳的衣服,她还特意告诉我是新买的。见到季老后,与我们一同前来的译林出版社前社长李景端就打趣季老,问季老知不知道林青霞是谁。季老头一抬,眉一扬,答曰:" 全世界都知道!" 利落豪爽的语气把大家都逗笑了。
交谈中,我发现青霞和季老虽是初次见面,但是特别投契。老人说,最不喜欢虚衔,要摘掉三顶帽子:" 学术泰斗、国学大师、国宝 ";青霞也从来不以为自己是 " 大美人、大明星、演艺天才 "。
那天,我们在病房中聊了很久。临走前,青霞忽然提出,想握握季老的手,讨讨文气。原来,青霞一进门就注意到季老的双手,洁白细致,写过上千万字,历经岁月沧桑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既没有伤疤,也无老年斑。于是,青霞握住他的手,两人相视而笑,留下了温馨感人的画面。后来,青霞还根据这次经历写下《完美的手》一文。
羊城晚报:书中还写到你们同余光中先生会面的情况,这次聚会给林青霞的写作带来哪些影响?
金圣华:那是 2012 年,在香港君悦酒店的中餐厅里,青霞初会诗人余光中。令青霞意外的是,余光中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学苑中人,而是年轻时喜欢披头士,年长时也不忘嗜爱好戏名剧的观赏客。
余先生告诉青霞,文章如果写得好,一提到那地方,读者就联想该地的作者了,比如张爱玲之于上海。还说写文章要注意音乐感、节奏感。这一席话对于青霞往后的写作,影响颇深。青霞最初更多是以得天独厚的禀赋、旁人难企的经历来创作,所靠的几乎全是粤语所说的 " 天才波 ",到了此时此刻,出版了第一本散文集后,求好心切而又谦虚的她,早已从率性尽兴的发挥,进化到有意识、有章法地经营了。
羊城晚报:听说您跟林青霞曾一同去北京看过白先勇的青春版《牡丹亭》,还一起吃饭聊天。
金圣华:那是 2007 年,当时青春版《牡丹亭》在北京国家大剧院上演。林青霞兴致很高,连续看了三天。第三天演出结束后,林青霞贴心地安排了晚宴,邀请全体演员及好友去北京的一家火锅店吃宵夜庆功。
青霞包了场,大家可以在店里轻松自如地吃饭聊天。青霞为人体贴,她不但在席上跟白先勇老师和《牡丹亭》男女主角共庆,还特地跑到其他演员的桌上讲故事,一大圈小影迷围着她,听她讲当年拍摄中的惊险故事:拍《东方不败》时从水底上升时被夹住头发,几乎命丧大海;演出《新龙门客栈》时,右眼为竹剑所伤,差点从此失明 ……
她还有不时幽自己一默的 " 独门武功 "
羊城晚报:听说林青霞写文章会反复修改?
金圣华:会,她每写一篇文章都会修改上十遍八遍方才罢休。像《有生命的颜色》一文,她前后改了十一遍。在精益求精的过程中,她渐渐领悟到写作的技巧,例如行文中啰嗦累赘、拖泥带水的弊端,都必须改掉。同一行里,用过的词最好也不要重复使用,除非是作者刻意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