讽刺的是,至少对于某些现代读者来说,比《西尔维与布鲁诺》更能有效传达宗教信息的反而是卡罗尔早期的那些异教胡话诗。就像切斯特顿常常告诉我们的,胡话诗是一种让我们留心存在的方式,就像是宗教的谦卑与惊叹。独角兽认为爱丽丝是传说中的怪物,现在看来这只是一个无聊的哲学观点: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理性的怪物,用后腿走路,戴着一副可以折叠的镜片观看世界,周期性地把有机物质推进脸上的孔洞,以此来获得能量,但他们不觉得自己是什么传说中的怪物。这些生物的鼻子偶尔还会突然喷气。克尔恺郭尔(Kierkegaard)想象过,有哲学家一边打喷嚏,一边写下深邃的语句。他想,这样的人如何能严肃地对待自己的形而上学呢?
《爱丽丝》的最后一层隐喻:以合乎理性、不存幻想的眼光来看,人生就像是一个白痴数学家笔下的胡话故事。科学最终发现的不过是假海龟波与鹰头狮粒子之间永不停息的疯狂方阵舞。一时间,波与粒子跳起了超出想象的古怪又复杂的舞步,这能反映出它们自身的荒谬性。我们都过着闹剧般的生活,不知何故就被判了死刑,等到我们试着搞清楚城堡里的当权者到底要我们做些什么时,我们面对的却是一个又一个愚蠢的官僚。我们甚至不确定城堡的主人西西伯爵(Count West-West)是不是真的存在。不止一位批评家曾经表示卡夫卡的《审判》与红心杰克的审判过程有某种相似性,而卡夫卡的《城堡》很像那场象棋对局,活的棋子根本不知道对局的情况,不知道自己的移动到底是出于自由意志,还是被看不见的手指所推动。
宇宙的这种可怕的盲目(“砍掉他的头!”)可能会令人觉得不安,就像是卡夫卡的作品与《约伯记》,也可能成为轻松愉快的喜剧,就像是《爱丽丝》或切斯特顿的《名叫星期四的人》(The Man Who Was Thursday)。切斯特顿的小说就像是一场形而上学的噩梦:象征上帝的“星期日”对追寻他的人抛下了仅有的几句话,但最后发现它们都是没有意义的胡话。其中一句话甚至留下了“雪花”(Snowdrop)的署名,恰好就是爱丽丝那只小白猫的名字。这种景象有可能导致绝望与自杀,或是让-保罗·萨特的短篇故事《墙》结尾处的大笑声,或是人道主义者勇敢面对最终黑暗的决心。奇怪的是,这也可以促使我们做出一个大胆的假设:黑暗的背后也许有一束光明。
莱因霍尔德·尼布尔(Reinhold Niebuhr)在他最精彩的一次布道演说中表示,笑声就像信仰与绝望之间的无人岛。在面对人生表面上的荒诞时,我们通过大笑来保持清醒,不过我们面对的若是邪恶与死亡代表的更深层的非理性时,笑声就变成了苦笑与嘲笑。尼布尔总结说:”这就是为什么在圣殿的前厅里有笑声,笑声回荡在整个圣殿中。但在至圣所里,没有笑声,只有信仰与祷告。”
邓萨尼勋爵(Lord Dunsany)在《佩加纳的诸神》(The Gods of Pagana)中也以这种方式表达了同样的观点。说话的是林潘—唐(Limpang-Tung),欢笑与歌声悦耳的吟游歌手之神。
“我会让玩笑与一点点欢乐降临人间。死亡对你们来说就像远山的紫色轮廓一样遥远,悲伤也如夏日蓝天的雨不见踪影,向林潘—唐祷告吧。但是等到你们变老了,或即将死去,就别向林潘—唐祷告,因为你们已经成了连他都无法理解的规划中的一个部分。
“走到满天繁星的夜空下,林潘—唐将会与你们共舞。……或者与林潘—唐说笑,只是不要在悲伤时对林潘—唐祷告,只因他对悲伤是这样看的:‘诸神也许都很聪明,但无法理解悲伤。’”
《爱丽丝漫游奇境》与《爱丽丝镜中奇遇》是尊敬的C.L.道奇森会吏在远离基督教堂学院事务的心灵假期中献给林潘—唐的两个无与伦比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