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福兴是一个多向度的人。现实中,他早早辍学,混迹于工厂和美发店;网络上,他命名了一个叫“杀马特”的家族,并将其发展壮大成为非主流青年中最著名的一支,以至于现在再去复盘非主流,只能想起“杀马特”这个响亮的名头。最辉煌时,他经历了全网反杀马特行动,杀马特成为“低幼”“脑残”“土嗨”的代名词。在一片群嘲中,他退出网络,回归现实。多年之后,谁成想早已落 幕的杀马特被重新定义为青年亚文化,这位昔日的“教主”似乎重新找回了新时代的流量密码。
艺术家叶甫纳带他去798逛艺术展,恰好那几天都是和农民工有关的,“民工的力量”“珠三角工厂工人”。 精英文化的揶揄和嘲讽让叶甫纳觉得,他虽然张口就来,但竟然有些无法辩驳。
从来没有看过话剧的罗福兴,第一次站在国家话剧院的舞台上,聚光灯从头顶打下来,他能听到观众席最近一排观众的呼吸。轮到他念独白时,他一个词都想不起来,他僵在了原地许久,救场的导演庄一在台下喊出了下一句台词,“罗福兴,你的注胶机都冷了,还不赶紧回去。”罗福兴恍然回过神,身体在惯性中回到了他熟悉的流水线工位上继续表演。罗福兴说不来,是什么让他情绪脱轨,是那段熟悉的注胶机流水线工作的台词让他回忆起了往事,还是那件上场就穿反了的演出服扰得他心神不宁。中场休息时,下了台的罗福兴很丧气,只有一个想法冒出来,“就想撂挑子不干了”。
“撂挑子”是罗福兴解决现实问题时常常冒出的念头。在杀马特群体沦为全网笑柄的那段时间,他再也找不到那种在网络中无所不能的感觉,每天在工厂流水线上干满12小时,日子一天天重复,他撂挑子走人了,回到理发厅做了一段时间美发。他的足迹遍布南方沿海城市的城中村。他甚至没有固定的居所,行李四散在寄宿过的朋友家。这也导致他养成了一个习惯,出门在外包里只塞换洗衣物,再多一点都让他不适。
罗福兴坐在后台,眼神空洞,觉得自己搞砸了一切,再度沦为别人的笑柄。庄一走到后台安慰他,“没有人看出来,刚刚表演得很好”。没有人苛责他,这让罗福兴越发难受。
这部在国家话剧院上演的话剧《四海之内皆兄弟》,名字取自《水浒传》赛珍珠的英文翻译“All Men are Brothers”,庄一并不想把大家熟悉的《水浒传》中的林冲、鲁智深、史进搬上舞台,“我想要探讨男性情感里的浪漫、暴烈与黑暗,是讲人如何在时代里安身立命”。偶然中,庄一看到了B站上关于杀马特的纪录片《杀马特,我爱你》,纪录片里的罗福兴引起了他的兴趣。
罗福兴,人称“杀马特教主”,2006年,年仅11岁便从英文Smart中提取了一个大杀四方的“杀马特”概念,并以此命名自己的网络“家族”—— 这种脱胎于非主流,混合了日本视觉系,在头发上折腾出各种匪夷所思的浮夸发型的流派,很快成为小镇青少年争相模仿的潮流,一度风靡于各大贴吧以及QQ空间。 他们以头发的奇怪造型作为相认的暗号,头发走的是“高大硬”路线,需要大量摩斯定型,或是高高隆起,或是长刘海挡住半张脸,和当时美发前沿的离子烫发技术紧密相关。 在大多数照片上,这些夸张的发型再配以忧伤、黑暗、诗意的火星文,形成了一种肉眼可见的“暗黑”与“丧”。
庄一早年在新加坡和英国学习,错过了杀马特流行于互联网的时代。2013年左右,在网络群嘲之下,杀马特成为“低幼”“脑残”“土嗨”的代名词。罗福兴遣散了上百个QQ群,并退网回归现实生活。杀马特群体渐渐式微、沉寂。杀马特的兴盛与衰落引起了庄一的兴趣,他觉得罗福兴的个体经历很像《水浒传》中的史进,从小不务正业,叛逆,身上布满文身,凭借一己之力当了“山大王”。 庄一看中了罗福兴身上挑衅、叛逆的草根力量,这恰是庄一想要在戏剧中讲述的江湖生命力。 他想知道,少年罗福兴如何振臂一挥,搅动了互联网,之后如何全身而退,以及惨淡收场之后如何看待人生。
庄一决定将史进和罗福兴的人生经历一起搬上话剧舞台,但这无疑是一场冒险。罗福兴别说话剧经验,他连一场真正的话剧都没有看过。更重要的是,从剧本到排练演出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如果照着罗福兴来写,万一他不演,那剧本就废了。没成想,当联系上罗福兴,他答应得很爽快,“包吃包住就行”。私底下,罗福兴跟我说,当时他没想太多,甚至没有看过《水浒传》,当庄一跟他讲述林冲、史进、鲁智深的兄弟情时,他还以为庄一让他演林冲,因为林冲的“豹子头”听上去很酷,配得上“杀马特教主”的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