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罗福兴一起排戏的都是科班出身的话剧演员,人艺的罗熙和开心麻花演音乐剧的帕赛。庄一有点担心罗福兴这种素人会不适应,但罗福兴适应得很快,虽然对话剧一窍不通,但他很认真,一直在默默背台词,排练现场竟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融洽。“他虽然老表现出他就是来玩一玩,但其实还是很郑重其事地对待排练。”
庄一会默默在一旁观察罗福兴,他发现罗福兴喜欢给人下一些判词,很像《皇帝的新衣》里戳穿别人的小孩,因为“杀马特教主”的身份,罗福兴近些年频繁地接触媒体,大家聊起很羡慕他曾经在节目上被张艾嘉采访,罗福兴接了一句:“我不喜欢她,我觉得她很装,她问的问题都是居高临下的,就像审视或是猎奇。”庄一心里咯噔了一下:“我不会也有这种嫌疑吧?”“放心,你不会,我觉得你在我眼中就是一个屌丝。”庄一在一旁哭笑不得。
罗福兴总是会有一些出其不意的表达,看上去和周遭格格不入,但又总是能切中本质要害,很多话都是普通人心里想过却说不出来的,但在罗福兴看来,不说出来那都是“装”。
庄一为了写剧本,对罗福兴做了多次深度前采。剧中的罗福兴有大段的独白,关于他年纪很小时在工厂流水线枯燥的生活,以及父亲过世对他的影响。罗福兴平日里吊儿郎当,但在聊起因为肝癌去世的父亲时,他少有地严肃。让庄一印象最深刻的是罗福兴和他说起的一个故事,他爸唯一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是在他午睡时,出去买回来一个五块钱的面包。在去世前,父亲对罗福兴说:“反正也快死了,出去被车撞一下,还能帮你们换点钱。”关于罗福兴和父亲短暂的相处,庄一都写进了独白的台词。罗福兴补了一句建议:“这时候演我爸的罗熙可以像僵尸一样跳走。”庄一说,“这可是你爸耶!”
大多数时候,罗福兴显得玩世不恭,在正式演出之前有一个审查场,话剧院的领导来看戏,能不能演就看审查能不能通过。庄一和其他演员都紧绷了一根弦。剧中有一个环节是罗福兴和台下互动,准备好的三个面包要分给台下观众,领导们坐在第三排,罗福兴当天没戴眼镜,拿起面包就朝着领导扔过去,没承想,面包不偏不倚,一、二、三,直接砸在了领导们的头上。庄一当时想,完蛋了!饰演鲁智深的帕赛紧张得一时都忘了词儿。等戏演完了,领导们说了一句,很好。还给罗福兴两个面包,有一个不知道被谁吃了。
有一天,罗福兴问庄一:“史进的结局在《水浒传》里是怎样的?”庄一说:“史进没有活到最后一集,他死于乱箭。”罗福兴说:“你大老远让我来演一个没有活到最后一集的人物?”庄一说:“那你可以挑选一个最帅的方式死掉。”罗福兴在剧中演了一段杀马特经典的舞蹈“凤舞九天”,跳到最激烈的时候,枪响,罗福兴就被打死在舞台上。庄一想起他曾经问过罗福兴,如果可以选择,你想活到几岁?罗福兴早早就想过这个问题,脱口而出:“60!这是我们家族里最长的寿命。”
李一凡拍摄了《杀马特,我爱你》。他从2012年开始就关注杀马特群体,这与他一直以来关注的“乡镇青年与审美自由”的问题有着很强的契合度。他发现,网络上充斥着很多对杀马特青年的诋毁与自黑,他在想,“这得是对审美多么自信,才能这么黑自己?”他想搞清楚那些自称“杀马特”的年轻人在想什么,多次想要加入杀马特的QQ群均以失败告终,他以为是自己年纪大了,就让自己的学生去混杀马特QQ群,但发现也不奏效,混不进去。杀马特家族像一个传说,这个纪录片卡在了找不到真正的杀马特,因此搁置了很多年。后来几经辗转,他在学生的介绍下,找到了在深圳城中村美发店里工作的罗福兴,他的学生告诉他,这可是杀马特家族的创始人,有了他,大概率能把这个神秘的家族“挖”出来。
2017年,当李一凡找到罗福兴时,距离罗福兴解散“杀马特帝国”的QQ群已经4年了,没有了“杀马特教主”的网络身份,罗福兴的现实生活失去了“唯我独尊”的色彩,他只能把“唯我独尊”几个字文在身上,这偶然还能让自己想起那段在互联网上“一呼百应”的荣光。他的生活在工厂流水线和美发店之间横跳,延续着辍学之后的生活方式,没钱了就进工厂打工,最长在一个日企公司待过一年,原因是薪水高,最短的也就两三个月,待烦了又回到美发行业给人理理发,没有工作的时候就窝在网吧上网。罗福兴形容,那是他最浑浑噩噩的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