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陈淑芬站在香港的文华酒店前,还是会想起张国荣打电话约她喝茶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非典的阴霾笼罩在每个匆匆过往的行人脸上。
作为经纪人的陈淑芬抵达文华酒店后,给张国荣打电话:“我已经到了,你在哪里啊?”
张国荣回答:“我刚刚出去了,你先在那边喝杯茶,我很快就回来。”
40分钟后,约摸三盏茶的工夫,陈淑芬的手机响了。
张国荣说:“5分钟后,你在酒店门口等我,正门,我很快就回来。”
傍晚6时41分,“砰”的一声巨响,在陈淑芬的耳边炸开。
张国荣从24楼健身中心一跃而下。
他飞下来的时候,像极了他电影角色中的一个隐喻——一只白色的大鸟。
若他还在,秋天尚好,今天应该是他的66岁生日。
他在里面饰演叛逆的香港青年旭仔,也就是阿飞。由于生母在成长中的“缺席”,阿飞优雅地把自己比喻为“无脚鸟”:
“我听人家说,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可以一直飞呀飞,飞到累了便在风中睡觉。这种鸟儿一辈子只可以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的时候。”
“从前我以为有一种鸟从一开始飞就可以飞到死的那一天才落地,其实它什么地方都没有去过,这只鸟从一开始就死了。”
以前听人家说,这代表着上世纪60年代香港人的漂泊感,后来却咂摸出几分一语成谶的味道来。
2003年4月1日当天,他还见了一个人——设计师莫华炳。
吃饭的间隙里,张国荣问莫华炳:“如果你病得很严重,没有药医,你会怎样解决?”
莫华炳说他会选择吃安眠药,万一人家找到了就有救了。
在半年前,张国荣也曾吞服安眠药,所幸唐鹤德及时发现送医了。这一切都不是毫无征兆。
有人说,张国荣死于性格。优秀的人很容易脆弱敏感,可是,他是圈中一致好评的阳光公子,性格好,很会活跃气氛。
也有人说,张国荣死于情变。可是,他的姐姐张绿萍和陈淑芬都说:“他和唐鹤德的感情一直很好。”
更有人说,张国荣死于入戏太深。他是阿飞,他是何宝荣,他是程蝶衣……他“人戏不分”。
可是,在采访中,他本人曾多次辩说:“我从未觉得自己是程蝶衣,他过得太惨了。我很喜欢程蝶衣,但我一点儿也不想成为他。”
张国荣忍受抑郁症的折磨好久了,到了不能忍受的地步。
在1987年的自传中,张国荣写道:“记得早几年的我,每逢遇上一班朋友聊天叙旧,他们都会问我为什么不开心,脸上总见不到欢颜。我想自己可能患上了忧郁症。”
从2001年开始,张国荣的生理性抑郁突然变得很严重。“出现幻觉,被可怕的幻境缠身,经常情绪失控。”
姐姐张绿萍谈及张国荣的抑郁症时说:“他生了那个病(抑郁症),有时我正在开着会,他打电话来说:‘姐姐,我还没有好,你过来啊!’我就什么都不做,立刻去他家。不能让媒体知道他去看精神科医生,我唯有叫医生到我家里帮他看病。他几次打电话来跟我say goodbye(说再见),吓得我不得了。”
给他看病的医生麦列菲菲教授也曾回忆说:“他的生理性抑郁非常严重,手一直颤抖不停,拿个水杯都拿不稳。”
他的嗓子让倒流的胃酸灼伤了,再也唱不出深情款款的歌声。
长期失眠,反应迟钝,导致他想做导演的计划搁浅了。
“当演员只是一个棋子,导演才是整部电影的灵魂。”
他一直想自己执导影片,他把剧本《偷心》都准备好了,但抑郁症频频发作,让他再也无法投入工作中去。
最可怕的是,抑郁症引起的情绪失控,彻底打破了张国荣的生活。
好友梅艳芳曾经回忆:“有一天一班人吃饭,他突然站起来就走掉了。我打电话,他也不回应,后来连电话号码也改了。那段日子,他好像变了一个人……”
从前的张国荣有多明媚,后来的他就有多不能忍受变糟糕后的自己。
张国荣曾努力抵抗过病魔,可依然无能为力:“我又有钱,又有这么多人疼爱我,我又这么开心,可它(抑郁症)不认的。”
用陈淑芬的话说:“哥哥是完美主义者,他最接受不了的是难堪,不是别人给他难堪,是自己觉得自己难堪。”
或许正因为如此,张国荣最后一个电话打给了陈淑芬。他知道她是一个非常细致的人,会把他的身后事都处理妥当。
陈淑芬目睹了那一刻,第一件事就是冲上去用衣服遮住了他,让一生爱美的他,没留下一张落入红尘时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