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文津与从动物收容所领养的小狗,2019年摄用基督徒的惯用话语说,吴夫妇实在“特别蒙恩”。那段时间他们的儿子和妻子分居,搬来和他们住。吴太太起初抱怨他打乱了他们的两人生活,买东西又大批大批地买,挤爆了她的厨房,逐渐才领悟到有儿子同住的好处。儿子劝吴先生不要开车了,买菜上教堂看医生都由他接送,不久嗜好烹饪的他又包办了他们三餐,不认为是苦事。吴先生有一次很感激地对我说,“若不是约翰,我们就必须住进养老院了!”连我们做邻居的都沾了好处,毗邻的几家后院相连接的木篱笆腐烂了,他就召开会议,带领大家分摊费用一起雇人筑新的;夏天来了他又组织街坊派对,约好每家某天下午搬些桌椅出来,提供饮料或点心,平时难得见面的邻居便有机会聊聊,最开心的是那些各处乱跑的小孩们。更巧的是,朗诺有一位喜欢写作的硕士生,北京来的王婉迪,她发表了数篇声情并茂写美国汉学家的文章后,问我有没有其他学者值得写。我说:“你可写写我们的邻居吴文津,他对学术很有贡献。吴太太也相当有意思,她祖父清末就拖着辫子来美国创业,她的家反映了美国华人史。”于是我约吴夫妇和婉迪到我家吃下午茶。不料相见后,婉迪对我说他们实在太有趣了,可写成一本书,而她正好有空做这件事,因她拿了奖学金要到加大圣塔芭芭拉分校读博士,离入学还有一段时间。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如释重负。合传的构思非常好,不但因吴太太也值得写,而且没有她吴先生的人生轨道必然不同。我跟朗诺说:“其实婉迪替他们写传,比我合适得多。一般读者最感兴趣的是透过传主的经历回到历史现场,第二次世界大战对我们这些七十岁以上的人尚耳熟能详,对二三十岁的读者就恍如隔世了,那时美国是中国的敌国还是盟友都不甚清楚;有些我们认为很重要的事,现在的读者也许觉得事过境迁完全没意义了,应以年轻人的角度回顾才对。”
王婉迪2020年初来拜年,吴夫妇送她一只狗狗公仔婉迪对中文资料的掌握比我强得多,我很佩服她那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稿件有了眉目后,她便和吴夫妇商讨书名。副标题当然要表明这是一本合传,而主标题除涉及吴先生弃笔从戎及献身图书馆事业外,还应暗示他和吴太太在异域相遇,幸福地共度大半生。婉迪提出“书剑万里”四个字,取自陆游诗《忆荆州旧游》,吴先生很喜欢,于是我们绞尽脑汁竭力想如何把它延伸到吴太太,若再加四个字又恐书名太长。吴先生好友余英时提议用“书剑万里缘”;不愧是大师,只添一字,把书名游刃有余地解决了!这合传若迟一年就便做不成。2020年3月加州因新冠疫情戒严,就算婉迪仍在湾区而且有空,也无法和吴夫妇面谈;不久,耳背多年的吴先生嗓子依然响亮,耳朵却一点也听不见了,来客有话只好手写,不能随意和他交流,感觉像隔了一层面纱。《书剑万里缘:吴文津雷颂平合传》繁体版去年2月在台北面世,继而简体版也由国家图书馆出版社推出。吴先生今夏便离世。
《书剑万里缘:吴文津雷颂平合传》2021年繁体版和简体版吴夫妇另有个女儿在东岸一所训练聋哑教师的大学执教,没结婚,到中国认养了一个现已亭亭玉立的女孩,一放假便带女儿飞来看父母。她和哥哥的政治理念完全相反,但爱父母的心不逊于哥哥。保守派的哥哥对各种援助弱势族群的方案都嗤之以鼻,感到都是天真幼稚的想法,完全无济于事,只白花了纳税人的钱;妹妹则献身于帮助聋哑孩子,吴太太说她以前在此地教书往往午夜后才回到家,因为有些学生的父母兼几份工作,须等他们午夜下班才能跟他们交流。她心思细密,总想尽法子让父母过得舒服些,去年夏天还雇人替父母安置了方便上下楼梯的电动座椅。岁月毕竟磨人。2016吴先生的文集出版时,他告诉我有篇书评说作者应九十五岁了,看来脑筋仍清楚,说罢哈哈大笑。他九十六岁生日时我请他吃午饭,他见朋友凋零,自己一年比一年不中用,情绪相当低沉,感到这把年纪生日没什么值得庆贺的。九十七岁生日时婉迪买了个蛋糕来,他开怀地说现在的志愿是活到一百岁,我们异口同声说绝对没问题。今年他的百岁寿诞临近时,斯坦福东亚图书馆的中文部主任薛昭慧要替吴先生办个学术会议,他可能因耳朵已全聋怕扫兴便谢绝了。昭慧只好替他设了个电子贺卡,邀各地的学者及吴先生以往的同事向他祝贺;有提供老照片的,有赋诗的,有写对联的,有回忆趣事的,中英文洋洋洒洒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