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的“魂”是什么?
我的家乡开封,是一部厚厚的大书。
它有4100多年的建城史、建都史。先后有夏,战国时的魏,五代时的后梁、后晋、后汉、后周,以及北宋和金在此定都,是为“八朝古都”。
公元前8世纪,春秋时期的郑庄公在朱仙镇附近构筑城邑,屯兵储粮,取“启拓封疆”之意,定名“启封”。公元前156年,汉景帝刘启即位,为避改“启”为“开”,“启封”更名为开封。
这部大书上,有雅的极致,有俗的天堂,有痛的极限,有苦难深深。
所以每一次对开封的再发现,既让人惊喜,又令人肃穆。
10月4日早上,风雨交加。当我站在开封市中山路和自由路交叉口南侧,那由几千平方米的大棚所遮盖的深坑里,瞬间有了一种穿越千年的沧桑感。
此地是州桥遗址。9月28日,国家文物局在北京召开发布会,通报了“考古中国”重大项目“开封北宋东京城州桥遗址”等取得的重要进展,实证了开封“城摞城”的奇观。
州桥,始建于唐建中年间,当时开封名为汴州,故名州桥。北宋时,州桥的位置恰在汴河与御街的交汇点,北望皇宫南大门的宣德楼,南望内城南三门居中的朱雀门,是东京城的中轴线跨越隋唐大运河的地标。
目前,州桥遗址已完成了4400平方米的发掘面积。在东侧探方,是大运河(汴河)的故道遗存,唐宋金元明清每个时期的地层都很清晰,上下叠压。在西侧探方,可以看到宋代堤岸的石雕祥瑞壁画,海马、瑞鹤、飞云栩栩如生,印证着《东京梦华录》中“近桥两岸皆石壁,雕镌海马水兽飞云之状”的记载。
明代州桥是在宋代州桥之上重建的,结构基本完整。在明代道路上,叠压的是清代的车辙印。
桥摞桥,路摞路,城摞城。从魏国大梁城到唐代汴州城、北宋东京城、金国汴京城、明开封和清开封,立体叠加,中国独此一城。
目前的国家文化公园有5个,长江、长城、黄河、运河、长征。州桥一地,与运河、黄河都相关。待几年后发掘结束,建成博物馆,将成为中原文化的一处新坐标,是没有疑问的。
如果时间倒流千年,州桥或许是“世界第一桥”。北宋东京极盛时的人口有150万,其发达程度可以碾压世上任何一座城市。
如果当时有航拍,州桥注定是全世界最亮的地方。北宋取消了宵禁制度,东京打破了唐代长安城将“坊”“市”分开的格局,让民居和商业混杂,开封因此成为中国古代第一个敞开型的城市,中国从此也有了繁华热闹的夜经济,“夜市直至三更尽,才五更又复开张”。(注:“坊”是居民生活区,“市”是商业区)
自1986年离开开封,魔都上海和商都广州成为我的第二故乡。而在州桥遗址,我想到,无论广州还是上海,其在世界的地位,都远远无法和北宋的东京城媲美。
“刚开始发掘时,最先看到的是房倒屋塌,遍地尸骨,非常震撼。”开封市文旅局和考古研究所领导的一句话,把沉湎于“梦之都”的我打醒。
明崇祯15年(1642),黄河决堤,洪水灌城,“水深数丈,浮尸如鱼”,城中37万人只剩下3万多人,几乎灭顶,州桥也被厚厚的黄河泥沙淤埋。
开封的历史有过多少辉煌,就有多少悲怆与凄凉。开封北依黄河,历史上多次改道,泛滥,决堤,一次次把繁华洗尽,把城市淤平。但每一次,旧城消失后,又会就地长出一座新城,而城市的中轴线千年未变。水患之后,灾民们依然选择回家,首先找的就是州桥、铁塔这样的地标,再推测自家的位置。在那苦难的历史上,州桥、铁塔,就是开封人回家的坐标。
这几年,随着《清平乐》《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梦华录》的热播,宋风宋韵的文化热,在中国诸朝代一时无两。宋词宋画,宋纸宋瓷,勾栏瓦肆,绣户珠帘,“烧香点茶,挂画插花”的“生活四艺”,以及一个个才横千秋的士大夫、文化人、发明家,还有那仿佛一年四季每天从早玩到晚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引发了无数国人对宋的兴趣和向往。
但有些吊诡的是,《清平乐》是在横店、无锡拍的,《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是在浙江新昌拍的,《梦华录》是在象山拍的。都不在开封。似乎今天我们与宋的相遇,不需要经由开封。
这当然不是无缘无故。但我相信,也不会永远如此。
每一座城市都有自己的魂。桂林的魂是山水,杭州的魂是西湖,青岛、三亚、厦门的魂是海洋,上海的魂在黄浦江,武汉的魂在长江。而开封一城,14.4公里周长的城墙内,是一篇舍我其谁的大宋文章,走不了几步就会遇见段落、金句,这里是龙亭、铁塔、相国寺,那里是包拯、岳飞、杨家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