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希望的破灭是一时的,消解这份痛苦却是长久的,甚至永远的。他总是记起一位来找他帮忙办出院手续的母亲。她的女儿在北京住院过一段时间,计划着回家待一段时间再来,没想到回去之后,女儿就走了。“讲到这里的时候她哽咽了。”这位母亲很感谢他的帮助,“拖了这么久,但是我们一直不敢面对,不敢再去医院”。他想把女孩的医保卡寄回去,对方说:“没有关系的,也没有用了。”
生死之外的小事
我跟着王耀祥小哥跑单的那天,正好赶上5月20日。
520谐音“我爱你”。医院人不少,民政局的人也不少。这让我觉得,生死之外,还有爱不可辜负——这是这一天里为数不多让我感到不那么沉重的事。网上传开的照片里,各地排队领证的队伍都是几公里长。而跑腿小哥张潮,在5月19日的晚上,接了一个521去民政局排队的委托。他4点半起床,坐5点15分的第一班地铁赶往民政局。他如愿排在了第一个。对方喜出望外,微信里回复:“耶!”
他等了两个半小时,新人才来。来的时候给他带了一包喜糖。“还挺意外的。”
▲ 2022年5月20日,在民政局门口排队登记的人们。图 / 视觉中国
从一个医院赶往另一个医院的路上,王耀祥也接到一个单子,一个女生问他能不能去房山区送花。他停下电动车,认真回复:“房山区太远了,叫跑腿送花不值当,直接叫闪送吧。”前几天也有人想拜托他去SKP买香奈儿的耳钉,但因为疫情,专卖店都没开门。
骑电动车行驶在路上的时候,王耀祥会怀念之前的日子。那时北京没什么疫情,他帮人占过位,排过演出,买过昂贵的手工制品。还去过国家图书馆查资料,去过建筑材料的展览会收集名片,甚至去过中国计量科学研究院里测玻璃的精度。那时候大家的需求多种多样,有人想去王府井买一双限量版的椰子鞋,有人想抢到小区的停车位,有人想去饭馆吃饭,还有人想去北海划船。他记得今年过年期间,北京下雪了,有个居住在深圳的人问他能不能把北京的雪装个泡沫箱,“孩子没看过雪,想让孩子玩雪”。他打听了一下,快递的冷链只接大单,不接小单,最后没有弄成。
管控还不那么严的时候,跑腿小哥张潮也办过很多“小事”,譬如帮人遛狗。
那是一只法斗,男生26岁,隔离期间惦念自己的宠物。张潮接到委托的时候很纳闷,居然有人随便拜托一个陌生人去他家遛狗,为什么不找朋友呢?“那哥们说,这狗非常重要,他家没啥值钱的东西,随便进。”他进了屋,狗是散养的,整个客厅都是它的地盘。主人事无巨细地交代了狗粮、喂水、清扫笼子等事项。看起来小小一只的法斗,他刚遛着出门,便感到牵引绳传来一股向前扯的力量,“特别欢,特有劲,拽着你跑”。
跑腿这份工作,说到底,跑的是人与人的羁绊。冯禧航在外风餐露宿的十天,他观察到,从傍晚日落开始,到夜晚十一点,公园里随处是遛弯的人。遛狗的、谈恋爱的、带着自助烤炉吃烧烤的、放风筝的、唱歌的——形形色色的人,各种各样的羁绊。
而最具烟火气息的堂食还没有开张。取消堂食之前,张潮帮一位想请上司吃饭的女孩,在三里屯的一家烧鹅店排过队。女孩约定的时间是7点,他5点便到了。为了不影响翻台率,他跟服务员说好,临近7点的时候过来,能第一个进去。女孩怕他尴尬,到达之前提前知会了他一声。他们彼此不知道对方是谁,但都短暂地交付了信任。
羁绊和信任,对跑腿小哥来说,是很奇妙的一件事。最初干跑腿的时候,王耀祥印过两千张名片,蓝底白字,写着“万事通跑腿”。他发现,要是直接凑去人家跟前派发,“好多人会认为你是骗子”。但在网上,别人愿意信任他,交付他重要的事。前几天,他收到一位患者寄来的一大箱零食。封控下的就医需求对他而言似乎是个赚钱的机会,可问起来,他更希望疫情能早日过去。那时候大家能自己来北京看病,演出和餐厅都能恢复正轨,他更愿意帮人去迪厅排队、去网红餐厅占座。与医院不同,那些事情不那么沉重。
这一天,王耀祥跑了四个医院,最后从协和医院出来,是下午三点。他终于有闲暇,他给妻子发了520块钱的红包,开玩笑说“一天白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