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不在的广告,强化了“白”的重要性。大野丽莎记得,在自己的童年和少女时代,电视中充满了“白得晶莹剔透”“我就是能白回来”这样的广告词,在还没找到自己真正审美的年纪,自然跟从这样的明示和暗示,她初涉模特行业时,也几乎没有看到过黑皮肤的女孩。
2020年6月,联合利华宣布,将删除旗下亮肤品牌“Fair&Lovely”中的“Fair”一词,因为企业“致力于推崇所有肤色”。紧接着,法国化妆品巨头欧莱雅集团宣布旗下产品将停用“美白”“亮白”等宣传用语,强生公司干脆决定停止销售皮肤美白产品。
在这之前,來自得州大学的印度裔学生Pax Jones曾在网络上发起了“不白晢也可爱”运动(unfair and lovely),获得了大批亚裔女性的支持,她们在社交媒体上发布自己偏深肤色的照片,以质疑社会审美上的肤色主义,抗衡盛行东亚、东南亚多年的美白执念。
一个女孩晒那么黑干吗
和大野丽莎一样,罗妮也是在2020年获得了“肤色自由”。同样因为疫情,长时间居家让她爱上了骑行,这使得从小就是“小黑妞”的罗妮彻底放弃了抵抗,因为怎么防晒都没用了。“躺平任黑”让她收获了一些意想不到的自由和自信。例如,以往不敢尝试的绿色、橘色等显黑的衣服,现在只要喜欢就“一顿穿”,因为已经接受了“黑”这件事。“仿佛在精神上给自己松了绑。”罗妮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在北京沐日堂古铜日晒中心主理人刘永安眼中,因为防疫而兴起的露营、徒步、骑行、飞盘等户外休闲方式,为黑皮肤的流行起到相当大推动作用,当人们在内心里更加向往户外,对于外表的审美,自然发生改变。刘永安的店迎来了继2015年健身潮之后的第二次客流暴增,他观察到,在他开新店的同时,三里屯、国贸等地也涌现出很多新的美黑沙龙。
在大众点评以“美黑”为关键词进行搜索后,上海、北京、广州和深圳的美黑商户数量为490、345、224和227。二线城市之间的数量差距较大,例如成都、杭州分别有257家、117家,而武汉和济南,只有3家、1家。放眼全国,美黑仍然属于偏小众的审美,仅在一线城市和时尚街拍发达的城市有较高需求。
与自然光晒黑相比,室内美黑机效率更高,15分钟以内就能完成阳光下1~1.5个小时的晒黑效果。刘永安介绍,美黑机中的光线以UVA(长波紫外线)为主,只含少量UVB(中波紫外线),大约占日光中UVB的4%,对皮肤伤害更小,机器也晒得更均匀,不少在室外运动中已经晒黑的人,会到室内美黑沙龙来,把颜色晒匀。
在刘永安的店里,这两年新增的客源有相当一部分是女性,如果说在五六年前客人的男女比例还是7:3,现在已经达到5:5,且女性客户的到店次数高于男性。如果给店内的顾客“画像”,刘永安说,“用美黑机晒黑是一项典型的非必要支出”,因此客人多为有钱有闲的中产以上阶层,或者是消费观念超前的年轻人。
新增的女性客源中,相当一部分是受到如今多元化审美的影响,她们对刘永安说:“我感觉某某的黑皮肤挺好看,我也想试试。”或者说,“美白的太久了,想试着改变一下自己。”
既然为小众审美,这样的改变就难免引来非议。大野丽莎变黑后,父母倒是理解,但当她休假回老家,有些亲戚看不惯,对她说:“一个女孩子家,弄这么黑干吗?”有时走在路上,会被人指指点点,最让她难以理解的,是总有人在她的主页里用恶毒的言语进行人身攻击。
何穗那条美黑博文下的评论,也可以看出网友们对“黑”的态度。点赞最多的前五条热评,两条是问她令人羡慕的“冷白皮”“为啥要美黑?”,两条替她解释“绝对是拍片全身涂粉底了”——言外之意没有真的变黑,只有第五条对“黑皮辣妹”表示支持。
“黑不黑是自己的事,又没有妨碍谁,为什么反而像错误一样?”大野丽莎感到费解。这大约就是挑战“标准美”的代价。尽管时不时就会挨骂,但大野丽莎觉得,外表的改变会影响内心,如果说变黑这件事曾让罗妮感到自由,那么“黑”带给大野丽莎的是勇气,变黑后,随着穿搭、妆容变化,身边人说她整个气场都不一样了。“自从做出变黑这个审美改变,我就觉得自己的内心变坚定了。”大野丽莎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很多事情会坚持自己的想法,遇到不公平的事,我会勇敢地说出来,至于那些谩骂,我连黑都不怕了,我还怕你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