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创作者:苦难有什么可升华的,最想表达的是庄敬自强
“普通人”二舅
二舅姓赵,小时候他所有的时间都在干活,我没觉得他厉害,就觉得普通,因为离他太近了。
我来北京工作了10年,又因为孩子、疫情,连续3年没回家。回家之后突然间感觉不一样了。很长一段时间远远离开他,对比城里生活、在职场当中遇到的一些人,感慨比较多。
除了北京,二舅去过的最远的地方是我们县城,是一位大姨儿子家买了个婚床,但是坏了,二舅带着全套工具,先坐客车到镇上,镇上转客车到县城,转客车到市里,去修完了。
三舅家孩子结婚,彩礼高得三舅付不起,二舅就会先找别人借钱,再借给三舅,所以他情感的表达非常简单:老人需要什么,孩子需要什么,兄弟姐妹需要什么,你们跟我说,我去想办法。我爱你、拥抱这种东西,离他太远了。
二舅所有的钱,都给宁宁买了房,他没有钱在县里再买一个,(但)他肯定不能住宁宁家。
我跟我媳妇商量过,县城房子很便宜,过两年咱们攒钱多了,给咱二舅买一个。我这次回去跟他说过这事,他完全不愿意去。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坐过马桶。他骑三轮摩托车,从来没有红绿灯意识,我训过他一回,他也不以为意。他在乡间无拘无束惯了,他现在六七十岁,姥姥八九十岁了,让他重新适应城里的生活,可能非常困难。
他平时所有时间都在干活,现在是所有的时间都在照顾姥姥。如果闲下来,现在也有智能手机了,他就刷视频。我特意刷过他抖音、快手的视频,里面90%的东西都是维修的,各种掏下水管道的,修剪子的。他可能很多维修知识都是后来从那学的。
他的认知除了局限就是局限。他对历史、经济、政治,一无所知。唯一知道的东西,就是好好地生活,认真地活着。
有一天晚上,我喝了得有10瓶啤酒,我估计他也喝了八九瓶,反正是有一点多。我就一次又一次地问这个问题,总感觉人喝多了之后内心会变得脆弱一点,可能不会设那么多防。我问来问去,到最后,反正我自己是相信他确实没有那么多的恨,甚至可能在他年轻的时候,他都没有往这个方面想。在他刚出这件事情的时候,他也不知道,反正他想的,不是觉得自己的命不好,这件事情让他给看开了。
他现在跟那个(害了他的)医生,我看着关系还是挺好的,隔个10天半个月还能碰上一次,跟遇到其他的村民没什么区别。
二舅有没有因为身体原因遭到歧视?其实二舅还挺受人尊重。一个话没那么碎,一个(他是)干活特别卖力的一个人,很难有人会讨厌他,甚至我妈跟我说过,村里面所谓的大人物,在县城买了好几套房子,回村也会请二舅吃(饭)的。
二舅因为身体原因没法种地,但是长达三四十年的时间,他家里面永远堆满了米和菜,就是因为人家谁东西坏了,往你家里面一扔,人家扭头就走了,然后等人家想起来再拿的时候就已经给人修好了。等过几天人家山上什么蔬菜、粮食熟了,去地里干活,路过二舅家的时候就往家门口扔一点,所以二舅家菜米面有的是。
他现在根本就没有花钱的地方,而且他现在老了,没有什么病,他的手一直抖,那是家族的遗传病,也治不好。所以现在他生活还算挺好的。
二舅不会修的,只有电脑、智能手机和汽车这三类,很多人说我在吹牛,说二舅会修光刻机吗?但我说的是这个村子里一切有的东西,村子里没有光刻机。
二舅会修村子里各种东西。
二舅还会做木工。
他有一个口头禅:这东西还用学吗?
他骑三轮车时,从非常狭窄的一个巷子过来,离(巷子)碰到车厢就只有3厘米(时),他“蹭”一下就转过来。如果你把手放到车挡板上,他会从后视镜上看到你的手指,他就会偏5厘米绕过来,为你手指再留下2厘米。
所以我感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么聪明的人。
“糙是一件很酷的事”
我们这个村子有四类人,(大约)80%是留守老人,村里老人没有退休一说。不论多大,只要还能从床上爬下来,还迈得动腿,一定还会种着地,只不过是种(地)多和少,有本事的种两亩,没有本事的种三分,种个小菜园子。种完地,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聊天;10%是留守儿童。大部分孩子被爸妈接到县城去了,只有很少一部分留在农村;剩下个别的青壮年,在外地打工的时候受伤了,有的甚至已经丧失劳动能力,腰彻底废了,或者腿断了,没法在外面打工,就回村养着了;还有一个就是树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