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日子
苦日子是在军粮城过的。那时,一家六口分散在三处,爸爸在另一个地方干活,哥哥在县城上学,他跟妈妈住在干校的平房里。冬天大雪封门,要清出一条雪道才能走出去,两侧雪堆高过他的头顶。夏天,盐碱地成了芦苇荡,他跟小伙伴掏鸟蛋、摘西红柿,补充伙食。后来,但凡角色中需要借鉴人生中最苦的经验,他都会回味那时的生活。
才十岁不到,他就学会了插秧、割稻、种菜苗。“你知道什么是‘间苗’吗?”他眼里放光,兴致勃勃地陷入回忆:“种子撒到田里是随机的,长出来苗以后,有的苗和苗之间太近了,就要把比较弱的苗拔掉,让好的苗茁壮成长,这叫‘间苗’。” 拍《老农民》的时候,片场的农具他顺手拿起就会使,这都是小时候的经验。
他还在拉锁厂的车床边当过一年工人。1974年回京之后,他上完小学、初中,在北京108中学上高中时,入了学校的跳伞队。那时108中跳伞队是北京的冠军队,北京队则是全国的冠军队,他想进专业队,结果没去成,去了龙潭拉锁厂,做了一年拉链。临时工快要转正的时候,他跑走了。
当时他已经爱上了表演,1984年考北京电影学院时,被北电老师张暖忻导演挑中,在电影《青春祭》当了主演,但最终还是被北电拒之门外。张暖忻打听了原因,无奈地告诉他:“他们就觉得你长得不好。我跟他们说了,都演我电影了,你们还不要?”
第二年,他考进人艺学员班。还在学员班里,他就在夏淳导演的话剧《北京人》中演了曾文清,跟剧院里成熟演员对戏。他忐忑不安,不求表扬,只求不挨骂。
曾文清第一次登场,有个撩门帘的动作,他撩了一上午都没过关。去问夏淳导演问题在哪,导演没说表演的事,全身打量了他一眼,让他留个背头、买双布鞋,跟服装组借身大褂儿,每天穿着。那段时间他在家里总是这么一身行头,“穿大褂儿吃饭夹菜,袖子容易沾上菜汤,你自然就得撩着。其实就是告诉你,这个大褂儿你穿顺了,像你自己的了,人物慢慢就在你身上生成了。”
那时前辈没有告诉他身段该怎么做、台词要怎么说,但冯远征从他们的指点中悟出来:不要演,要成为角色本身。
“坏人”与“怪人”
10月下旬,冯远征赶在妻子生日的零点发了条祝福的微博,有人留言:你不打她我们就很满足了。他看了一乐。在很多人眼里,他依然是那个安嘉和,只是当初的恐惧与恨已经淡去。
20年前,在电视剧《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里,他塑造了中国电视剧史上最令人恐惧的角色之一,但他心里没有把安嘉和当一个坏人。为了塑造人物的内在,他给妇女热线打电话,问打老婆的人是怎么想的,知识分子会不会打老婆?接线员说,打老婆的知识分子太多了,给他举例,有人把老婆绑在床上泼水,然后拿电苍蝇拍电;还有一个博士把老婆绑起来,拿高跟鞋鞋跟敲她脑袋,最后脑颅出血。他突然意识到,安嘉和“有了”。
“他打老婆的时候,是站在最有理的角度,打完以后跪下认错,也是真心真意的。他在打的时候,绝对不认为自己有错,所以才让人恨。”他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我必须爱安嘉和,‘合理化’他所有的行为。”
放在今天的屏幕上,这部剧依然有着并不过时的尖锐的社会性。当年,制片人初衷是拍个商业一点的戏,找来找去,找到了“打老婆”的题材,觉得这个话题可能会火。找到编剧来写,编剧认了真,想借这部剧普及反家庭暴力的观念,在剧中多次强调这个概念。很多中国人第一次知道了,“打老婆”并不是关起门来的家事。电视剧热播两个月后,北京离婚率上升,“如果真的是因为这个戏,这是好事儿,说明很多人走出了家庭暴力的阴影。”他说。
安嘉和之后,冯远征再次受到关注,是因为两个客串的小角色。在2004年冯小刚导演的电影《天下无贼》里,他和范伟搭档,演了一胖一瘦两个滑稽的劫匪。那年春节,很多朋友给他发的短信都是:“不许笑,打劫呢!”4年之后,还是在冯小刚导演的电影里,他又演了一个另类的角色,《非诚勿扰》里出场短短几分钟的艾茉莉,让他提名了百花奖最佳男配角。
冯小刚找到他的时候,只传真了两页剧本,冯远征问冯小刚,这拍了能过审吗?冯小刚说,不知道,先拍了再说。拍戏那天,他穿了件紧身黑T恤,没拍到的下半身穿了条黑色阔腿裤,脚上是时兴的皮凉鞋。化妆师给他打了粉底,贴了双眼皮,小拇指指甲涂成红色,最后戴上闪闪发亮的钻石耳钉。开机后,葛优饰演的秦奋上场,跟他隔着座位握手,他灵机一动,没撒手,妩媚地看着,葛优脸色一变,又使了下劲,才撒开。略显尴尬的气氛中,艾茉莉对秦奋的情感全都弥漫在里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