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之余,宋学文开始害怕。命运如海浪,他只能在下一个浪峰来临之前,享受间隙里的种种快乐,做尽一切可能的事情。
他不知道,下一个浪峰何时来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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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体镜头里的宋学文,身材精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左半边脸因为核辐射的影响,肌肉萎缩,表情显得有些不自然。
报道里,有人称他是中国的“尼克·胡哲”(天生没有四肢的澳大利亚演说家),是男版“张海迪”。
宋学文说,自己谁也不是,就是宋学文,是中国首例核辐射受害者。
“我一直把我的好的东西展现给大家,实际上,我的痛苦都被我隐藏起来了。在这种痛苦之下,这个我才是真实的我。我受这伤害20年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它的尽头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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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定主意,要在活着的时候,再做一些对社会有意义的事情。他想成立一个基金会,专门帮助和他一样受核辐射伤害的病人。
这个愿望没有达成。
2016年,宋学文在家中突然吐血。他的病情浮出水面,他患有肝硬化、胆结石、胃出血、白内障、高血压等13种并发症。这些年来,核辐射未曾停止对他的伤害。
宋学文又一次回到307医院,当年的实习医生已成为业内骨干。他无力支付进一步治疗的费用。在北京住了一周院后,他回了家乡。医生让他定期复查,他没钱就拖着不去。
核辐射也损害了他的记忆力。那些亲戚邻里的名字,他时常记不起来。他担心有一天,自己会忘掉妻子的名字。
宋学文想给妻儿留下更多的钱。2019年初,他接下一个光纤改造的小工程,在离家300多公里的松原镇上。
回家一趟需要半天的时间,宋学文决定平时就不回家。他算了算,等工期结束,6月底能和家人团圆。
他每天早晨5点起床,带着工人出工,在施工现场指挥调动。4月22日晚上,宋学文和记者通了电话。他说起自己的近况——施工队遇到阻碍,不得不停工,孩子在家里感冒发烧。自己着急上火,出现胃出血的症状。
这些,他都不和家人说。他习惯报喜不报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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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学文夫妇
4月23日,宋学文像平常一样,吃完早餐,戴好假肢,坐上轮椅去工地。临行前,他给杨光打了一通视频电话,两人唠了会家常。他讲了最近的趣事,把杨光逗得捧腹。
几个小时候,杨光接到工地打来的电话,学文吐血了。
她焦急地打给宋学文,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崩溃。“叶子你知道吗?太难了。”
杨光有些茫然,她不知道是继续等待电话,还是立即出发去往松原。过了一会,噩耗传来,宋学文经抢救无效去世。
回忆闪过杨光的脑海。
2016年的冬天,她想陪宋学文去北京复查,宋学文摇了摇头,留她在家照看儿子。
他独自踏上这趟火车。临走前,他去了雾淞岛,看雾凇和冰雕。吉林的冬天,松柳凝霜,犹如雪浪,枯枝也被大雪赋予了新的生命。他说,得记住这里最美的模样。
那天阳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