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三个人就去买了网线,去平顶山买了20个格子间卡位,旧货市场买的,90块钱一个。
第三天,面试。刘洋锋有个开手机店的老表,在乡镇里混了七八年了,“他有群,认识的人多,一发朋友圈就有人来。”招工唯一的要求是,年龄不要太大。招20个,去掉几个四十多岁的应聘者,正好招满。
2007年,普林斯顿大学助理教授、计算机视觉专家李飞飞第一次试验做数据标注时,她以10美元/小时的价格,雇佣了一批普林斯顿的本科生。10年后,这项试验已经演变成产业,在郏县这种中国的三、四线城市,以工厂、车间、质检员的形式落地生根。
刘洋锋的公司是在县城郊区一个农民楼里成立的。第一批员工是初中刚毕业的学生、三十多岁在家带孩子的妇女、前手机店店员和前服装店的销售员们。已经经过了江苏来的业务一道盘剥,算下来每拉一个框3分2厘钱,公司再抽成,到员工手里,变成了2分5。
一个星期之后,所有人都已经能熟练地在电脑上操作,这份工作的门槛几乎为零。电脑从20台扩充到40台、100台,一年后,已经到了500多台。员工都是本地人,马萌利的村子今年来了7个人,她骑电瓶车载我回了一趟家,10公里的村路,她小时候骑自行车,碾着泥坑,一上午都骑不到,现在变成水泥路,20分钟就到家了。马萌利家刚贷款买了一台哈弗SUV,下雨天就拉着村里人一起去上班。
夏末天气变凉,晚风吹过小河和玉米地,叶子窸窸窣窣作响。家里7岁的儿子马上要开学,趴在空调房里看恐怖片,一见马萌利回来,跳起来扑到了妈妈身上。
刘洋锋最近天天忙到后半夜,直接在办公室里睡了,一觉醒来,想起又忘了给儿子买书皮,顿时懊悔起来。他1987年出生,中专读了一半就不念了,他学的电脑专业,讲了3年,才从电脑的起源讲到怎么配置服务器。
2005年,刘洋锋跑到重庆的工地上开挖掘机,一个月就能赚五千多块钱。他买了个二手IBM ThinkPad,拿着一个蛇皮袋子装计算机教材、软件杂志,走到哪儿带到哪儿,晚上在宿舍里自学。此后,他在全国跑过饮料瓶推销,在云南红河卖过进口高档葡萄化肥,还去智利待了一个月。当时有老板想把深圳华强北的山寨机推销到南美去,让他先学了一个月西班牙语,手机生意黄了,他唯一的收获是记住了hola (你好)和gracias(谢谢)。
刘洋锋回郏县之前,还在珠海做过一段单片机,用上了自己的计算机知识。小公司攒出来一台自动化设备,能精确地拿起来、放下,专门给手机做WiFi、主板测试,这正是马萌利过去在流水线做的活儿。
单片机速度快,24小时不眠不休,花几万块买一台,一个10人的流水线小组就全被替代掉了。而大公司做AI标注的结果,也会是大规模替代人力。李开复曾撰文表达过对AI技术快速发展的担忧,认为这将导致社会结构的洗牌,贫富分化加剧,很多人将面临阶层坠落的风险,进而丧失尊严:
“这种转变将为开发人工智能以及运用人工智能的企业带来大量利润……我们由此将面临两种无法和谐共存的新情况:大量财富集中到极少数人手中,大批人员失业。”
但处于产业链末端的人,不思考这些问题。这离他们太遥远了。北京一位AI数据标注公司老板告诉我,“工人只是打开人家的网页,用人家的软件,在上面把人家的数据,按人家的格式给人家处理好,交给人家,公司接触不了人工智能任何东西,这个数据自己也保留不了。”“我们没有研发能力,纯粹也就是一个(代工的)富士康。”
在郏县,这还是个新兴产物,今年8月,刘洋锋在“郏县之窗”公众号上发了一篇招聘广告,文章把AI标注员的工作捧得很高:“在这个岗位上,其实你的一些想法就代表了人工智能的想法,人工智能会根据你加工的数据进行深度学习,从而实现智能化。”宣传的月薪是3000~8000元(上不封顶,多劳多得)。
“这都是噱头。”刘洋锋很诚实,“没有人能拿到8000,干得最好的能拿到4000多。”跟郏县遍地“2500~3000元”的招工广告相比,这已经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这个广告是刘洋锋请朋友来写的,号头条的刊例价是3000块,关系好,没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