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上所述,理性有不同的内容和类别。不同的理性类别组成不同的理性结构。理性是多重的,中西理性的侧重点不同:西方重视逻辑理性,中国偏重历史理性。中西文明之别,关键在于理性结构的不同。西方人,包括黑格尔,认为中国人没有理性。实际上,中国人有理性,只是结构不同。中国虽然没有逻辑理性,但也有一定的逻辑思想,而中国是历史理性占支配地位。中国人重视历史理性,但没有从历史理性中推出逻辑理性。西方的历史理性从分析中来;中国的是从经验中以归纳的方法获得的,在“变”中发现“常”。中国人看待“常”是离不开“变”的,即“常”与“变”的统一。这两类理性对人类都有贡献,缺一不可。
(三)逻辑理性、历史理性、道德理性三者的关系
理性结构主要包括了逻辑理性、历史理性和道德理性,那么,它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呢?我们先分析逻辑理性与历史理性的关系,包括两个方面。第一,历史理性与逻辑理性有强烈的互相排斥的力量。这是因为,逻辑理性从概念开始,概念有抽象的过程,有超越时间、空间的特征,明显地排除了历史理性。历史理性是离不开具体时间、空间的。我们读《论语》发现,孔子对“仁”就是不给定义,这不是孔子无知,而是为了因材施教,对不同的学生有不同的解释。给出具体的定义,发挥就被束缚住了。也就是说,历史理性很难融入逻辑理性。西方逻辑理性发展出“在场的形而上学”,这有好处也有坏处。几何学就是由在场的形而上学建立起来的。给概念定义的时候,一定要说某某是什么,不是什么。所不是的东西就退出去了,就不在场了,剩下的就是在场的。随着定义的深入,退场的越来越多,分析就达到最细致的程度。
柏拉图通过概念由低向高、逐渐由特殊到一般的发展的方法得出最高的型相。每向上一层,就抽象一次。抽象到最后就是存在,这个抽象的存在就脱离了时间和空间。脱离时空就与历史无关,因为历史必须是发生在时空中的。巴门尼德的存在与非存在,二者绝对分离,所以无法发展运动;到柏拉图的通种论就可以运动了,是逻辑概念的运动;黑格尔的《小逻辑》也是概念的运动发展,而不是经验事物。逻辑的发展是历史的,这是逻辑理性和历史理性的交叉点。反过来讲,历史理性中有逻辑。但是,在根本上,二者是排斥的。
第二方面,既然历史理性与逻辑理性都属于人类的理性,二者之间就有内在的不可分割性,也有互相渗透的特点。从逻辑理性方面论证,我们可以问两个逻辑学方面的问题。一问:逻辑理性是不是人的理性?答案是肯定的,逻辑理性是人具有的,不是别种动物的。再问:逻辑理性是不是人的全部理性?答案是否定的,逻辑理性只是人类理性范围中的一种。上面两个逻辑学的回答是两个判断,第一个判断不周延,第二个周延。逻辑理性是人的理性,在人的范畴之内,不周延。逻辑理性不是人的全部理性,“全部理性”是周延的。这两个判断表明,人和人的逻辑还是历史的。人有出生、成长、衰老、死亡的历史。在西方,到黑格尔时期,他已经意识到逻辑本身就是历史的,因为从柏拉图的通种论开始,概念就在历史演变中,逻辑的发展最后是数理逻辑、符号逻辑。黑格尔说的“哲学就是哲学史”,他的《小逻辑》讲的是概念发展的历史。西方的形而上学也是形而上学史,逻辑学也是逻辑学史,都是人的,都是历史的。逻辑理性,并不是希腊人建立以后就不再变化了,后来的逻辑学不仅不断发展,而且有不同的学派。符号逻辑至少就有四个发展阶段。也就是说,逻辑的东西仍然是在历史之中。
培根指出,人天生有三个功能:有理性,所以产生逻辑;有情感,所以有诗歌;有记忆,所以有历史。这是讲人的存在功能,属于本体论哲学,这一观点非常重要,给予史学一个合法的地位。历史和逻辑的关系是紧密的,历史理性受逻辑理性支配。人之所以成为人,是有理性思考的。人与人对话,只有符合逻辑才能交流。海德格尔说语言是人与生俱来就存在于其中的东西,人不可能离开语言而存在。语言必须有起码的逻辑才可以成为人际交流的工具。也就是说,人离不开逻辑。一篇文章写得好,对读者来说就是对话,读者听到觉得是合情合理,合理就是合乎逻辑。欧阳修的《醉翁亭记》,时间地点人物景象,叙述层次分明,逻辑关系十分清楚。你不能把夏天的景象写成冬天的,冬天的景象写成夏天的。你不能说早饭你吃了,又说没吃。杜牧的《阿房宫》描写秦造阿房宫的铺张奢华和百姓的疾苦,最后得出“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的结论,并且表达了“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复哀后人也”这一真知灼见。文章前后的逻辑关系和卓越的历史理性使世人赞叹不已。中国古代的博弈、运筹、兵法,等等,都有逻辑在其中,逻辑就在人的生活中潜藏着。亚里士多德的“人是有理性的动物”,就指出了人的定义。对历史的考证,必须依靠逻辑。史书中前面说有某事件,后面说没有,这时就需要依据其他方面的材料进行逻辑推理来决定有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