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丽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恋上了雨季。
窗外的雨在寂静无声的夜晚亲吻大地,它们总喜欢出现在漂泊者的梦里,和眼泪一起流进苍老岁月的缝隙深处。巴山夜雨躲进屋后的山林,钻进芭蕉的蓓蕾,溜进鸟兽的巢穴。无数生命沐浴在酣畅的雨声中,让空荡的山谷看起来没有那么孤独。雨走到深夜,累得喘不过气,最后在片片青瓦上歇了脚。它们不请自来的到访,惊醒了漂泊者的梦,一声叹息,一盏孤灯搅扰了朦胧的睡意,他们辗转反侧,今夜注定难眠。门前的海椒苗和地瓜秧正在和这不期而遇的雨讲述着村庄的故事,可它们口中的故事太过遥远,让人触不可及。
故乡的雨季,生长着闲情倦意。纷繁如织的雨中掺杂着柚子花的清香,泡桐花的甜腻,让整个春天变得绵密悠长。布谷鸟从空幽的山间衔草而归,青鸢抖落身上的水珠,以疾风的速度划过长空。下雨天出不了远门,无事可做,索性泡一壶清茶,坐在屋檐下,静看雨水滴落在门前的青石板上,听见时光倏然流过的声音。抑或是炒几个拿手小菜,煲一罐排骨蘑菇汤,再邀三五好友小酌几杯,三分醉意微醺,酒后真言,字字都在诉说故乡的情怀。故乡的雨季,空气里舒卷着一丝散漫和慵懒,让人感到惬意和舒坦。农闲的时候,还会忍不住在被窝里睡个懒觉,至于什么时候醒来,全看心情。
故乡的雨季,生长着幽静,却又萌发出勃勃生机。河畔的细柳醉在春风里,枝条低垂,眉眼含情,尽显婀娜妩媚。春笋从湿润的泥土中伸了伸懒腰,它们喜欢藏在故乡隐秘的角落,等候有心人。不过,在极其无聊的时候,它们也会思考生命存在的意义。屋后的山峦上开满了杜鹃花,繁花遍地,姹紫嫣红,以盛装的姿态迎接生命中的轮回。
故乡的雨季,裹挟着青春苦涩的回忆,随岁月的长河,一路远去。
十八岁的初夏,南风起,梅雨至。巷子两边的栀子花浸泡在南方的雨季里,看起来娇滴滴的,却又十分脆弱而短暂。浓郁的花香在生命的骨子里透着一股不安分,在悠长的巷弄里肆无忌惮地弥漫开来,让人沉醉其中,于是,整条巷子里的人便默许了花的这种放肆。
高考结束的那天下午,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我望向那张被大雨模糊的脸庞,鼓起勇气对她进行了一场独语式的告白。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温柔地笑了一下,绯红的脸上露出浅浅的酒窝。我目送着她踏上南下的火车,目送着她离开我的青春,并且不再归来。我站在火车广场的中央,任滂沱大雨把青春的懵懂无知冲刷殆尽。呼啸而来的风和愤怒咆哮的雨在那一刹那灌进我的耳朵,让人猝不及防。
雨水漶漫了书信上的字迹,也漶漫了我的青春。
暮色四合,大雨停止了喧哗,世界归于宁静。青春的懵懂和苦涩被时间悄无声息地卷进黄昏的风中。我背上行囊,对大雨过后的灯火小镇露出从未有过的笑容,算是对过去的一种诀别。
长大后,雨水枕着故乡的梦,从一个远方飘向另一个远方。
塞北的雨季,寄托着我对远方生活的诗意。
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我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内蒙古,那里有一望无垠的草原和幽蓝辽阔的苍穹。我时常把自己幻想成一匹奔驰的骏马,跨过烟波浩渺的哈拉乌素海、穿过额济纳旗的胡杨林、越过荒凉寂寞的阴山,最终怀着对生活虔诚的信仰,栖居敕勒川。
今年,塞北的雨季姗姗来迟,直到暮秋时节才听见清亮的雨声响彻大地。塞北的暮秋,是日光倾城,碧空万里的清峻疏朗;是风雪迷途,冰凌四挂的苍茫寒寂;是朔风扬起,旷野无边的壮丽寥落。秋意阑珊的塞北,大雨轰然而至,广袤的草原在雨季中匆匆换了颜色,万物萧索,等待风雪归来。
踩在十月尾巴上的傍晚,风雪未至,呼和浩特小雨霏霏,和朋友漫步在郊外的草原,夜空澄澈明净,四周泛起一层薄薄的水烟,远处的荒山隐匿在烟雨之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朦朦胧胧的,像极了南方的雨季。塞北的雨,下得有些寒冷、有些刺骨、有些孤独。清冷的雨落在枯黄的牧场上,让原本寂寞的牧场变得更加寂寞。
雨过天晴,塞北的苍穹辽阔清朗,天空被纯粹的蓝墨水轻轻浸染,有种说不出的深邃和浩瀚。低洼里装着昨夜的雨水,倒映出天空澄净空明的影子。厚重的黄土地上覆满枯枝残叶,它们是被昨晚的风雨刮下来的,这种带着凄清的凌乱,是暮秋对塞北恋恋不舍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