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一边观看一边给我点评各家鞭炮的特点,我崇拜得不断点头,随后他要我不要动,原地等他,自己飞身落地,直奔锁定的目标。等大哥再出现在麦秸垛下,是抱着鞭炮的!没等他喊我,我就自己溜下地面,数着亲着,整整十包大鞭炮,比以前父亲买的要大几倍,还有二十个二踢脚。“你花了多少钱呀?”
“不多,跟咱爹就说花了五块钱!”
五块钱还不多呀!我去代销处给家里买东西,最多拿过两角钱,醋五分一斤,酱油八分,食盐一毛四,煤油最贵,一毛七一斤。
我和大哥挤出人群,沿着集市外面的沟沿,取了车子来到粮所换油。这里我不陌生,大门两侧的白墙上写着红色标语“抓革命、促生产”“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备战备荒为人民!”虽然不明白啥意思,字我还都认识。父亲多次带我来过这里,那些五花八门的“粮食”由各家凭《供应证》领回家去,凑合着填饱肚子。记得有国外进口的带点霉味的黏大麦,东北运来的经常粘着老鼠屎的地瓜干,还有泛着一层白盐巴的干海带。
在这些“救命”食品中最给我味蕾植入美好记忆的要数人造肉了,据说是豆饼做的,吃起来有真肉的感觉,营养成分当然不比真肉,要放到现在应该是昂贵的减肥食品吧!记得去年在国外一家素食店吃到一盘标价三十美元的毛氏红烧肉,色香味俱佳,朋友说是豆制品,大概是当年我国的美食配方流传过去吧!
带来的半口袋蓖麻籽过好秤,大哥又贴了钱,把油罐子盛满,足有七八斤,他小心盖上盖子,外面又用带来的油布蒙上捆结实。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油罐子喝饱的样子,所谓的满足,就应该是当时它的肚皮和我的心情吧!平时它都是半饱不足的样子,里面放一个几乎被大姐拍平了的汤匙,炒菜舀油的时候以免放多了,即使这样,也经常出现罐底羞涩!
回家的路上,自行车前面挂着油罐子,后面是装着鞭炮的口袋,我们干脆步行,本来也不远,又抄了一个近路。
那时人们赶集上店基本都是靠两条腿,边走边聊,怎么近怎么走,那片地每年秋后种子刚播上不久,麦苗还没出来呢,赶上一个大集,一条清晰的田间小路先踩出来了。快进村时,车子前轮轧过一个冻得很硬的土坷垃,咚得一颠!咣铛一下!油罐落地,满地是油!原来罐子多年的提绳老化,不堪重负,断啦!
大哥急得顿足捶胸,这可咋办?后天就是大年三十啦!家里没有钱也没有可以换油的东西了,甚至找个盛油的家什都困难,此时我才看清楚,那黑乎乎的油罐子不是铁的,原来是个瓷的!
“咱爹会有办法!”没等大哥说话我就向家跑去,我感觉大哥有点不敢回家见父亲的样子。平时我经常看到父亲将用坏了的锅碗瓢盆自己修复得很好,在我心里,没有他不会的事情。
父亲听我说完,抓起两只水桶和镢头铁锨,就跟我找到还在原地蹲着的大哥。父亲用铁锨将地下的油和泥土连同碎瓷片一起装进水桶,还让大哥用镢头将冻得很硬的地皮也刨起一层,直到地下再也找不到一丁点儿的油。
回到家里,父亲将水桶里的油泥倒进大锅里,又将水桶里面反复冲刷几遍,也倒进锅里,再添上几盆水,水把油泥淹没,在锅底生火,直到沸腾。父亲用铁铲反复搅拌,用笊篱清除杂质,然后又温火保持,将浮在水面上的油全部舀进铁盆里,将锅清理刷净以后,又将盆里的油倒入,继续加水加温。父亲边忙活边给我和大哥讲解,这是利用泥土、水、油的比重差别来分离它们。反复多次以后,铁盆里的油已经很干净了,只是比原来颜色黑了一些,父亲说估计要少了一斤左右,但还是比往年多。
第二天的炸货有点黑,看起来更显醇厚,吃起来还带点新鲜泥土的味道,那个年过得真是富足,富得都流油啦!
本文作者 李三军
壹点号李三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