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来岁也还是个孩子,大哥一个人在东北,应该很想家的。每个月除了固定有张汇款单还会有两三封信寄回家,信的开头总会是“父亲大人,见字如面!您和弟弟妹妹都好吧······”还有一张照片随信带来,只有那一次,可能拍照不方便吧,是一张二寸黑白照片,大哥的模样和父亲很像,头上一个很大的毛绒绒的狗皮帽子,本来就不大的脸显得更瘦小了,那个帽子一定很暖和吧,戴上它肯定不会冻得耳朵疼了。
父亲看完大哥的信,得知他为了全勤奖今年又不回来过年了,全家都很失望,好在已经习惯了他的不在,最失望的要数我了,一直心里盼望戴着大哥的狗皮帽子,去和狗剩比比,他老是在我面前显摆他大爷送他的铁路工人的棉帽子有多暖和。里外都没有毛,靠近嘴巴的地方一层硬硬的鼻涕泛着亮光,怎能与我大哥的狗皮帽子相比呢!
父亲是个利便人,凡事都往前赶,腊月二十七,比较费事的年货大都准备好了。下午我和大姐端着父亲刚刚从猪肉里面剔出来的新鲜骨头,到村后面的水沟里,将冰面擦干净,骨头倒在上面,用锤头反复敲打,骨头两端的韧带,骨腔里的骨髓,连同骨质被砸成了白里透红的肉饼,回家调上淀粉、大料和酱油,等着腊月二十九炸东西的时候,做成油炸骨头丸子,即好吃又补钙,现在很少吃到那样的美味啦!
晚饭后,全家四口去碾点高粱面,再配上粗草粉,就是鸡鸭鹅猪的过年食料了,各家都在忙年,白天碾房人也多,晚上清闲。昏暗的油灯下不知抱着碾棍转了多少圈,我都有些困了,父亲开始筛锣已经碾碎的高粱面,安排大姐二姐回家瞧瞧。虽说那时经常夜不闭户,是因为家家没啥可偷,万一备好的年货没了,过年可真要喝西北风了!
“爹呀,不好啦!有个小偷在拨咱家的大门!”大姐二姐风一般跑回碾房,父亲马上和大姐一人一根碾棍往家赶,嘱咐二姐和我在碾房等着。我的困神早没了踪影,和二姐紧随大姐后面走出碾房,仿佛小偷随时会在身后冒出来似的,感觉还是跟在父亲身边是最安全的。二姐手里拿着空的簸箕,好似防身的盾牌,我抓着一把苕帚,心里想起魏老师讲的故事,八路军武工队长用块红布包着苕帚缴了翻译官的枪,晚上不用包红布就是武器呀!
碾房到家距离不过二百米,虽说胡同很黑,毕竟太熟悉,也习惯了摸黑走路,几分钟后,我们悄无声息来到家门口。那时各家院门连同屋门都是木板的,并不很严密,不用太大力气就能将两扇门中间抬出一道缝,用手指将门闩拨开,几乎每家大门都是这样,其作用也就能挡住乱跑的家畜。父亲弯着腰,轻轻推开虚掩的门往院里移动,他没有直奔堂屋,而是沿着东屋贴着墙根儿来到堂屋门台左侧。门台是高约八十、宽约三十公分的一段小墙,堂屋门口左右各一,外侧刚好可以藏人,还可以清楚看到屋门口以及并不很深的屋内情况,里面确实有人影晃动。父亲轻轻爬到门台上,居高临下,慢慢举起碾棍,准备趁小偷一出门口就当头一棒,突然屋里亮了,小偷竟然划根火柴点上了油灯!
“是大哥!”我的声音,其实我是记不清大哥模样的,但他眼前的灯光将狗皮帽子照得格外清晰,和照片上一模一样!大家赶忙扔掉手里的家伙,刚刚的惊险顿时化作团聚的喜悦。原来大哥林场那里因下雪太大,木材运不出去,临时通知春节全部放假,知道写信太慢,大哥归心似箭,步行三十华里雪路,坐上火车三天两夜到家啦!
年集买年货
儿时的春节才更像过年,长年累月粗粮咸菜,哪个孩子不期盼过年补点油水,一家之主,苦撑一年,即便东挪西借也要将敬天敬地敬祖先的供品置办宽满一点,好在点香烧纸祷告的时候,心里胆壮一些,祈求各路神仙保佑全家来年好运连连。即使明年仍旧失望,也是正常,下个春节要更加虔诚。
腊月二十八,是我们公社驻地唐庙大集,也是方圆几十里最大的“花花集”(春节前最后一个集市)。那时没有冰柜,也没有超市,春节到元宵节期间集市也不开,一些不容易储存的鱼肉蔬菜大都要在年前这最后一个集市上买齐了。当家人需要的青菜和调料,老年人嘱咐的的年画和年糕,男孩子喜欢的鞭炮和二踢脚,一进腊月门小女孩就喊着缠着的鲜艳的花朵和胭脂,大姑娘小媳妇梦想的粉红色的围巾和头绳,在这天都会得到满足。那些平时横眉立眼的革命干部,这天脸上的肌肉也松绑了不少,挤出来一些很是金贵的节日的喜色,平时的条条框框,也似乎没有了,一向夹得紧紧的资本主义尾巴,这天可以放松地摇一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