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是三十几本书?
不就是两千多道题吗?
为了加深记忆,不仅要把记住、背会,而且要能基本写出来,历史课要做到,把课本书放在一边,拿两本稿纸把一个世纪一个世纪、一个朝代一个朝代的重大事情,重大人物,重要时间,统统写出,要做到一个标点符号都不差地写出来,写不下去就查书,再写时就容易记住了。
为了锻炼思维敏捷和临场应变能力,我将各门课的试题,分别写在纸条上,卷成纸捻子,大题是长捻子,小题是短捻子,放在五个小盒子里,每次先摆好闹钟,抽出五道大题,二十道小题,在两个小时做完,而后对照课本阅卷打分。
为了把作文的时间合理化,就自己出了各种体裁和类别的五十道作文题,随时抽出一道练习在50分钟内完成,各种试题都如此反复练习。
我觉得我尽了最大的努力,想尽了能想出的办法,做到了扎扎实实,步步为营,我实在不敢拿我的未来去赌博,去侥幸。
然而,人还是无法预料命运。
一九六四年六月,居民小组通知我上山下乡到西张村,这将意味着我将丧失自修的条件,使考大学成为泡影。我只能改变再学一年,明年再去高考的计划,准备第二次仓促上阵。这时距离高考只有十七天。
我又一次来到县城招办楼,碰见了又是去年那个人,他说县上的报名体检已经结束,地区也只有明天一天时间,看着办吧。
我已经没有了选择。
我赶回家拿了钱,背上书,换了证明,跑到火车站,想坐三点半的车,到临汾报名,到售票口一看,只见贴着一张公告,因介休至灵石区间被洪水冲断,列车暂停,预计两天。
我也被命运激怒了,没有火车还有两条腿,干脆破罐子破摔了,我沿着铁路线一直朝前走,一百五十华里路走了十二个小时,第二天凌晨到达临汾,报名体验结束后,又由临汾沿铁路回霍县,回到家倒头便睡,睡了一天,醒来后,两腿肿得水桶一般,脚底像撕烂的红布片。
我一切都无从顾及了,除了不敢停止拉车,怕大学考不上又丢了饭碗,学得已近乎于疯狂,除了试题,除了答案,像是一切都不存在,没有了自己,也没有了世界,没有了月亮,也没有了太阳。
我实施了“头悬梁锥刺骨”的实践。
我不知道战国时的苏秦和西汉的孙致辞当年是如何运用这种办法战胜疲劳的,而我却难以奏效。
当我把头发扎紧,用绳子吊在屋顶上,不一会儿又沉沉入睡,那种程度的疼痛根本就无法战胜昏迷似的疲倦。
锥刺骨吧,锥了,刺不出血,不疼就等于不刺,刺得厉害了,倒是有效,三四个小时再也不会睡着,一边压着出血的地方,一边学习,但刺不上几次,伤口便发生了感染,溃烂。
我想了一个办法。
我想起了我妈。
我妈是个严厉的人,就属于电视连续剧“大宅门”中二奶奶那种类型的人,记得小时候逃学时被发现,父亲把我吊到树上,拿一根木棍,训斥声和动作虽很大,但棍子落在身上并不疼,于是我们继续逃学,第二次父亲又打我时,我妈在一边看着,并不说话,拿一把钳子在腿上狠一拧,转身就走,我大声一呼,腿上虽没有出血却再也不敢逃学,我最爱我妈,也最怕我妈,一见我妈手里拿着钳子腿就发抖。
我需要我妈的钳子,就把这想法告诉我妈。
我妈问我,不考就不行吗?
我说,不考不行,让我再试一回。
我妈点了点头。
那一夜,我又瞌睡了。当然我猛然被大腿的剧疼唤醒时,看见我妈手里拿着钳子却满脸泪水就再也睡不着了……
在以后的十几天里,我妈就守着我学习,虽然她再也没有用过手里的钳子,但我也没有在学习时再瞌睡过,坚持每天学到凌晨三点。
那一段,是我生命里的极限。
那一段,是我妈对我的再生。
高考终于来到了,考试终于结束了,政、史、文、理我感觉很好,一想到俄语又十分烦恼。我在忐忑不安的等待中度日如年,渐渐地听说,霍县中学生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了,又听说文科三十七个人只有一个人考上了“山西大学”,就觉得这一次又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