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文章来源于外滩 TheBund ,作者外滩君
大概在 1999 年,我从德国回家探亲。买不起飞机票,从广州坐火车回西安,上车前买了本杂志,在里面看到一个消息。
当时广东省有一个被拐卖的妇女,用硫酸毁了她小叔子儿子的容,当时要判她死刑。这个案件二审的时候到了中级法院,主管妇女儿童的副总理彭佩云参加了审判,在总理的支持下,妇女从死刑改判了有期徒刑。
拐卖对她的伤害是多重的。她在村子里不断地受到二次、三次伤害,其中就包括她的小叔子夫妇。因为小叔子的老婆是「明媒正娶」来的,而她是被拐卖来的,他们就看不起她,对她肆意欺辱谩骂。
一个被欺压被拐卖的妇女,最后变成了一个凶犯。这让我非常震撼,一直忘不了。我 2000 年回国拍《盲井》的时候,也想过先拍这个故事,但因为《盲井》有小说,就暂时搁置了。
©《盲山》海报
直到 2006 年的时候,我觉得是时候了。
我本身不是在农村长大,对农村很多事情并不了解。所以在拍摄之前,我通过记者朋友以及他朋友的朋友,接触到了二十多位被解救回来的妇女以及解救她们的警察,甚至接触到了几个已经刑满释放的拐卖犯,了解到了很多一线的情况。
我接触到的妇女大部分是在四川山区被解救回来的。和她们聊天,我发现一个很残酷的共同点:她们大部分都是被骗去找工作、骗她们去赚钱的,等于说她们怀着对新生活的向往,却被骗进了山里,莫名其妙成了别人的老婆。
很多骗子都是老乡,说可以给你介绍工作,一起吃饭的时候下药,或者火车汽车上喝了口水,就不省人事了。我知道有个青年女教师,本身是研究生毕业, 就被骗到内蒙古去了。
©《盲山》剧照
让人心痛的是,很多被拐卖的妇女选择了屈从于命运。
一个原因是生了孩子。女人天性里的母爱,让她舍不得孩子。如果「丈夫」不再打她了,她觉得苦一点穷一点也可以接受,因为逃跑的话是带不走孩子的,所以她愿意留下。
再一个很多被拐卖的妇女都是来自于山区或者农村。虽然被骗到比她原来的村子更穷的地方,但不至于有强烈的反差,更何况她们也没办法回去了。
而且很多时候,哪怕她们被解救回去了,也会继续受伤。同村的人、甚至家里的亲戚都瞧不起他,因为他被强奸过、被拐卖过,所以她也没办法在村里待下去。
©《盲山》剧照
但我要说,其实 100% 的女性她们是不愿意留下的。她们被强迫被强奸,谁愿意和一个强奸犯一直过日子?这种痛苦是扎在心里、扎在灵魂里的。可以说没有一个人自愿留下,但回去怎么办?怎么生活?她还要考虑自己能不能再嫁人,这都是问题。
中华文化里有一些糟粕,包括处女情结。现在好一些了,但在在那个年代是很现实的问题,女性要考虑,就算我回得去谁还要我。
另一个糟粕就是好死不如赖活着。至少在这儿,孩子还在,她还有一点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
©《盲山》剧照
但是也有一些性格刚烈、激烈反抗的妇女,她们不断逃跑、她们要自由,宁死不屈,这是少数的。但一次次被打,一次次绝望,精神就容易出问题,最后很多变成神经病。
这也是为什么,我在《盲山》中塑造的女主人公白雪梅是一个大学生。
我不想写一个投降的人,白雪梅就是一个不向命运屈服的人。像她的名字一样,雪中绽放的梅花,虽然寒冷但还是要绽放。我觉得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我们不会简单地认命,人类发展都是因为不屈服于环境不屈服于社会,不然我们还是活在几千年前,对吧?
当然影片中也有其他角色是认命了,甚至男主人公的母亲也是当年认命的。她觉得让我们女人命就是这样,你嫁给谁不是嫁,反正跟个男人过,我就认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