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问他那日邂逅的美,是否相似于男孩们在意大利西西里岛邂逅莫妮卡·贝鲁奇的美,班宇摇摇头,“没有。她们不是一个特别美的标志性人物,只是一个想把自己打扮好看的普通女孩,正是普通才让我觉得美。”“那你觉得什么样的女人是美的?”他一笑,“聪明的,有智慧的女人。聪明是一种美和性感。”
采访时,几乎在一见面的时候,班宇便开门见山地说,“我给自己立的规矩是不做编剧。”于是,他让渡了《逍遥游》的编剧权。这是一个令人意外的答案,尤其是近两年来,班宇先后参与了FIRST青年电影展、平遥国际电影展的剧本评审工作,不久前的新闻也指出他加入了辛爽导演的新剧《漫长的季节》编剧团队。
回看班宇走过的痕迹,早年在东北大学学计算机专业,业余时间写写摇滚乐评打发时间,正式写小说的时间不过六年。他开始解释,“我不懂编剧,我不是编剧科班出身,我也没有花过任何心思去研究一个剧本怎么写,或者说什么样的剧本才是好的剧本。有时候,我看到非常好的剧本依然不能被打动……我能感受到的是纯粹的语言力量,雅典城邦的法和道德观念是能撼动我的东西,而不是现在一些电影里的故事情节转变。”
涉猎影展跑去做评审不过是好奇使然,班宇的目的明确,只是想看一看自己的同龄人或比自己年轻点的人在想什么问题,以及有着哪些不一样的表述方式和视角。他说起去年在平遥国际电影展获得最佳短片的《人子》,这部 30 分钟的短片从乡村宗教信仰的维度探索了母子关系,展现了东北题材从未被讲述过的棱角,他觉得有趣。“现在每一个做短片的导演,给我的感觉是他们的意志性很强,不是只想讲一个故事而已,他们有自己的野心……让我印象最深刻的几部片子,我认为它们纯真、精彩、好看、敢干。敢干就是我敢把一个镜头拍得像(电影)大师一样长,我敢把一个调度从前到后像塔科夫斯基那样玩儿,挺牛逼的。”
“关于东北,我的剩余价值已经被榨干了。”
在采访所在的空旷废弃厂房里,班宇的话和厂房中苦苦支撑、孤立无援的屋顶钢架结构一起,流露出一种落寞气息。
这几年来,关于东北文艺复兴的话题突然成为了新的文化现象,鲜明的地域特征、特定历史时期地域的衰落,与大时代浪潮下小人物与现实带着粗粝毛边的矛盾,从文学、音乐再到电影的作品描绘,逐一涌现,渐进形成了新浪潮。因年纪相仿,有着相似的成长背景,创作题材多半有着东北叙事色彩的关系,班宇与作家双雪涛、郑执一直被外界视为“铁西三剑客”。
有些时候,班宇一谈起东北相关的话题会显得倦怠。他曾跟《收获》的编辑说,“对于人们热衷谈论的东北话题,我已经不知道还能说啥。一提起东北这点儿事,我就头疼。东北既不是我写的那样,也不是你认为的那样,它具体啥样,你就自己来看一看。”采访中,他花了三分钟讲述了赵本山、范伟和高秀敏早年的小品《做梦》,以此来回答外界眼中东北文艺复兴与自己的关联。他坦言自己从未想过摆脱东北有关的标签。“首先,我认为它不是一种标签。这是我从命运里,从生下来就带着的东西,包括我的思维方式、说话方式,跟地域文化关联非常密切。我写小说的表述方式也会受地区文化和语言因素的影响。一个人怎么能摆脱掉自己的基因呢?这个事儿不现实。”
他想得更为深远。“为什么大家在此刻关注东北,为什么在此刻有这么多的想法?在今天,所有人的视角和言论,不管是东北人或者外地人共同构成的‘东北’,它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它已经远远超出了地理、环境、气候的范畴。东北不是十几二十年前人们认为的二人转文化,也不是今天人们认为的快手直播喊麦……东北的面向好像在被所有人一步一步地拓展,像是混沌不明的一团寓言体,这里边映射的是所有人的命运。”
班宇说得很直接,“20 世纪中叶,有一批欧美小说家来到第三世界,深入腹地,它有一趟穿越黑暗之心的旅程。你看到的是什么呢?看到的是你自己。比如说格雷厄姆·格林去越南,无论是越南的风俗、语言、审美,他起初觉得奇异。靠的可能是共通的、他能理解那一部分元素,一点点地理解这个地域,其实是理解一个破碎的自己。那时候,欧美人认为自己在世界上的位置是模糊的。在今天的中国,大家要在一个模糊的位置上重新确立自己的形象,最方便快捷的方式是找到一个对标物。那么,2018 年前后,董宝石的《野狼Disco》,大波浪小皮裙,越来越带劲这些东西为什么会在那时候出现呢?我认为远远不止唤回记忆这么简单。唤回记忆的东西太多了,别的东西为什么没复兴呢?是不是也存在一种暗合的共通情绪?这个情绪偶尔可能是高昂,就是我真好,我是夜店之王的感觉。也可能是对未来的焦虑,是一个时代的失落者。人人把自我投射其中,它可能会帮你纾解一些压力、焦虑的情绪,但是,你终究知道,原来我身处的此刻——这个时代的某些位置,我的前辈、我的父辈已经经历过,并且我们跟他们没有什么真正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