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写了《七绝·贾谊》《七律·咏贾谊》,两次吟咏同一个古人,在毛泽东诗词中可谓绝无仅有。《七绝·贾谊》:“贾生才调世无伦,哭泣情怀吊屈文。梁王堕马寻常事,何须哀伤付一生。”《七律·咏贾谊》:“少年倜傥廊庙才,壮志未酬事堪哀。胸罗文章兵百万,胆照华国树千台。雄英无计倾圣主,高节终竟受疑猜。千古同情长沙傅,空白汨罗步尘埃。”“贾生才调世无伦”,借用唐代李商隐《贾生》诗句“贾生才调更无伦”。“哭泣情怀吊屈文”,提到贾谊的《吊屈原赋》,这是最早的吊屈之作,作品对屈原深表同情,但不赞同屈原以身殉国,认为屈原未能“自引而远去”,主张“远浊世而自藏”才合乎“圣人之神德”。“胸罗文章兵百万”,是说贾谊的政论文《过秦论》《论积贮疏》《治安策》等颇有影响,能抵上百万雄兵。“胆照华国树千台”,指贾谊为维护刘氏汉王朝在《治安策》中提出“树千台”的主张,“台”为古代官署名。“雄英无计倾圣主,高节终竟受疑猜”,感慨贾谊在嫉贤妒能的官场中的不幸境遇。“千古同情长沙傅,空白汨罗步尘埃”,咏叹贾谊官场生涯的不幸结局。
《七绝·贾谊》《七律·咏贾谊》系姊妹篇,毛泽东对贾谊的评价充满着矛盾心理。一方面,他高度赞扬贾谊的才华,冠之以“倜傥”“雄英”,许之以“壮志”“高节”。另一方面,毛泽东虽然对贾谊抑郁而死充满惋惜,但内心并不认同。“梁王堕马寻常事,何须哀伤付一生”,毛泽东认为贾谊因梁怀王坠马丧命而忧伤致死太不值得,难免有点迂腐。
1910年秋,17岁的毛泽东考入湘乡县立东山高等小学堂。离家时,他抄写了一首诗留给父亲:“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这首诗的原作者,一说是日本明治维新时期的西乡隆盛,一说是日本和尚月性。毛泽东把“男儿”改成了“孩儿”,把“死”改成“誓”。这种改动,考虑了父子关系,更顾及了父亲对“死”字的忌讳。而“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与人们推崇的“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如出一辙,显露出少年毛泽东志在四方的勇毅和看淡生死的达观。
走出韶山的毛泽东,不断求知、探索、实践,而毛泽东诗词不仅真实记录了毛泽东波澜壮阔的革命生涯,也生动反映了毛泽东丰富深沉的人生体验。1965年5月,毛泽东重上井冈山,“犹记当时烽火里,九死一生如昨”,这是毛泽东一生历尽艰难险阻的由衷感慨。1958年12月21日,毛泽东对《沁园春·长沙》批注道:“击水:游泳。那时初学,盛夏水涨,几死者数。一群人终于坚持,直到隆冬,犹在江中。当时有一篇诗,都忘记了,只记得两句: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这一残句,充分显示出青年毛泽东对待人生的自信乐观与浪漫情怀。
然而,“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时间就是生命,悠悠岁月在不可逆转的时间长河中流淌。“别梦依稀咒逝川”,一个“咒”字,道出了毛泽东对时光飞逝的极度敏感。“三十一年还旧国”“卅年仍到赫曦台”“故园三十二年前”“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弹指三十八年”,他时常感慨时光飞逝。“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早已森严壁垒”“当年鏖战急”“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久有凌云志”“又来南国踏芳枝”,毛泽东对人生岁月的感知细腻精到。
《采桑子·重阳》是毛泽东1929年10月的感怀之作,充满诗情画意和人生哲理。当时毛泽东身处逆境,面对遍野秋菊,百感交集。“人生易老天难老”,化用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之句,这里反用其意,以“天难老”反衬“人生易老”。在《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中,毛泽东曾引用“天若有情天亦老”这一成句。1964年1月27日,毛泽东对此句头解释说:“这是借用李贺的句子。与人间比,天是不老的。其实天也有发生、发展、衰亡。天是自然界,包括有机界,如细菌、动物。自然界、人类社会,一样有发生和灭亡的过程。”“岁岁重阳”,此句颇有唐代刘希夷“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意味。“今又重阳”,重阳登高赏菊,想到人之老矣,悲观者叹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乐观者表达“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战地黄花分外香”把内心的伤感扫荡一空。“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秋风强劲,不像春风那般轻柔拂面。“胜似春光”,秋风比春风更具有荡涤尘埃的巨大威力。“寥廓江天万里霜”,江天壮阔,水天相接。“万里霜”之“霜”不是霜雪之霜,而是秋色的代字,是“霜叶红于二月花”的“霜”,色彩斑斓,绚丽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