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古往今来,绝大多数古代诗人都将悲情愁绪与草木摇落、万物凋零的秋景联系在一起,以萧瑟的清秋意象传达人生的烦闷、生命的苦短。唐代诗人刘禹锡反其道而行之,算是特例之一,他在被贬朗州时写了《秋词二首》,其一诗云:“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采桑子·重阳》最突出的艺术特色,就是热情洋溢地赞美秋天,而这种赞秋情愫与刘禹锡的《秋词》遥相呼应。逆境中的毛泽东没有半点悲叹哀婉,而是畅叙古典诗词中微弱孤寂的赞秋情愫,展现豁达激越的精神境界,不仅弘扬了刘禹锡绝世独立的艺术风骨,也彰显了共产党人气贯长虹的伟岸人格。
毛泽东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他从不避讳生死问题,越到晚年谈得越多。有时甚至是主动提起。1961年9月,68岁的毛泽东在会见英国陆军元帅蒙哥马利时说:“我现在只有一个五年计划,到七十三岁去见上帝。我的上帝是马克思。”毛泽东还向他解释了“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这句谚语。1965年,72岁的毛泽东在《七律·洪都》中,用“鬓雪飞来成废料”来表达同样的意思。“鬓雪”,形容头发苍白,与《贺新郎·读史》中“一篇读罢头飞雪”语意相同。“废料”,指人因衰老而无用。“鬓雪飞来成废料”似乎有一种老而无用的感伤,但紧接着的“彩云长在有新天”一句,陡然又使诗情变得昂扬激越起来。古人多用“彩云”感叹好景不长。如李白《宫中行乐词》:“只愁歌舞散,化作彩云飞。”冯梦龙《喻世明言》第二十九卷写道:“窗外日光弹指过,席前花影座间移……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毛泽东反其意而用之,对青年人寄予无限期望,希望革命事业后继有人。这就不难理解毛泽东还曾引用刘禹锡的“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来阐释豁达的生死观。据毛泽东的护士长吴旭君回忆,有一次,他对吴旭君说:“如果不死人,从孔夫子到现在地球就装不下了。新陈代谢嘛。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这就是事物发展的规律。”
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谁也无法阻挡死神的脚步。毛泽东视生死为事物发展的必然规律,重生而不贪生,哀死而不惧死。怎样用理性的方法强健人的体魄和延长人的生命,怎样使有限的人生过得充实丰富,怎样超越短暂人生获得不朽的价值,这是毛泽东经常思考的问题。
1917年,湖南一师实行课间做十分钟体操的制度,但同学们都积极性不高,身体素质非常差。而就在这一年,学校流行传染病,八班傅传甲等七位同学不幸染病身亡。在学友会主持的追悼会上,毛泽东撰写了这样一副挽联:“为何死了七个同学,只因不习十分钟体操。”痛陈不重视体育的惨痛教训。这就不难理解,他公开发表的第一篇文章,是1917年4月1日《新青年》刊载的《体育之研究》。在文中,他提出一个口号:“欲文明其精神,先自野蛮其体魄。”《体育之研究》主要不是对体育运动形式本身的研究,毛泽东是想借此提倡武勇世风和朝气蓬勃、奋斗向上的人生观。
1936年,在保安的窑洞里,毛泽东对斯诺谈起求学期间体育锻炼的那些往事:“我们也热心体育锻炼。在寒假当中,我们徒步穿野越林,爬山绕城,渡江过河。遇见下雨,我们就脱掉衬衣让雨淋,说这是雨浴。烈日当空,我们也脱掉衬衣,说是日光浴。春风吹来的时候,我们高声叫嚷,说这是叫做‘风浴’的体育新项目。在已经下霜的日子,我们就露天睡觉,甚至到十一月份,我们还在寒冷的河水里游泳。这一切都是在‘体育锻炼’的名义下进行的。这对于增强我的体格大概很有帮助,我后来在华南多次往返行军中,从江西到西北的长征中,特别需要这样的体格。”
体育锻炼只能延缓肌体的衰老,拉伸生命的长度,但无法抗拒死亡,关键是要积极作为,创造有价值、有意义的人生,增加生命的厚度和容量。正如1916年12月9日毛泽东在《致黎锦熙》中所写:“夫人之一生,所乐所事,夫曰实现。世界之外有本体,血肉虽死,心灵不死,不在寿命之长短,而在成功之多寡。”而要获得成功,首先必须增强生命意识,“莫叹韶华容易逝”,努力形成时不我待的紧迫感。“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毛泽东的生命意识表现出强烈的“及时”意念。“永诀从今始”“今朝霜重东门路”“今日向何方”“今日长缨在手”“萧瑟秋风今又是”“今日得宽馀”“今日欢呼孙大圣”“君今不幸离人世”,“今”是毛泽东诗词的高频词之一,毛泽东特别重视对“今”的把握。“鲲鹏击浪从兹始”“挥手从兹去”“而今迈步从头越”“而今我谓昆仑”,只有抓住现在,才能拥有未来。“雪里行军情更迫”“直指武夷山下”“席卷江西直捣湘和鄂”“快马加鞭未下鞍”“跃上葱茏四百旋”“黄洋界上,车子飞如跃”“飞上南天奇岳”,这些诗句把毛泽东的时不我待的急切心理表现得淋漓尽致。他有“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乱云飞渡仍从容”的战略定力,在具体行动上又异常迅速果敢,雷厉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