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图书馆回家的路上发现的透明椅子,就坐在我家对面的垃圾站门口。
偶然瞥见它很轻盈的姿态,虽然是被扔出来的却气定神闲地面朝着大街,身上的裂痕好似它的勋章,忙碌了一天腰酸背痛的我停下来盯了它好一会儿。六月的伦敦还未入夏,我们俩就这样隔着一条街对立着,一起感受晚风吹来的冷空气。
在学校的时候,我经常经过图书馆门口的椅子。某一天,我看到椅子上坐着一位穿花毛衣的婆婆,等我下课原路折返的时候,阳光已经不再柔和,坐在椅子上的人也已经换成了一位卷毛青年。
这把椅子上有时候是一个人坐着,有时候是两个人。我不自觉地开始观察他们的状态,期待着见到椅子上不停切换的人物形象。每天每时每刻,这把椅子上总坐着不同的人,穿着不同的衣服,以不同坐姿,用不同颜色的眼睛,注视着面前的人潮。
不知不觉,这把椅子已经被我化作一个‘等待’的符号,高速运转的生活中一个等人的空档,像是按下一个暂停键。椅子无声地邀请每一个形形色色的路人,提供一种暂时的歇息。
“我喜欢椅子是从‘我‘开始的,去年准备考试和我相处最久的就是桌椅。尤其是椅子‘最久环抱我的冷生命‘。我逐渐对这种物品有了特殊的感受。
“再者是因为椅子 —— 简单但极有用的人造物,有太强的象征意义。空的椅子是等候,是邀请,很容易展开联想。
“看到你提到‘通过椅子观察社会‘,相似的,我看到椅子会想象,这椅子上发生的故事,从折痕、磨损,想象一个使用者,和他的生活。 ”
“可能也就是我逐渐对生活的感受加深,才喜欢上了椅子。”
这个项目本身也为椅友们搭建起了一个注意力分散时刻里的场景,一个悬于虚拟在线网络的休息站。在这里,他们或许可以短暂地从令人沮丧的现实生活中抽离出来,自由地以椅子为介质来表达 —— 躺着、卧着、倒立着、舞蹈着、奔跑着、流动着、笨拙着、下坠着、混沌着,都不受限!
椅子这个符号,将这些可爱的椅友们连接了起来,我通过他们的生活,挖掘到了更多奇妙的椅子:为了早早做核酸,用椅子占位的居民;Pride Parade 中被涂成彩虹的椅子;教堂里的白色椅子,庄严整肃,仿佛在做永久的祷告。
因为突然有了思考而显得格格不入
这些椅子借助互联网的力量轻盈地滚落在我的眼前,而我的心情就像是用手轻轻拂去它们身上的尘埃,鼓起腮帮子吹出一口气,而后看见属于它们各自背后的生活、世界及其文明闪闪发光的美。
开学领了一堆新书回家,可我还在怀念院子里和小猫一起玩耍的暑假。
让花的情绪有处安放
“椅子不仅仅是供人落座的工具,更集聚了浓密的记忆、愿望和憧憬,是一种厚重的存在,椅子具有神话性。”——日本设计师黑川雅之在《椅子与身体》中如此提到。
这种如氧气和水一般容易被忽视的物件,却也是人的身体难以摒弃的支撑,在一日日的日常中连接起人们与其所在的空间与特定场景,附着于场景之下并成为人类生活仪式符号的微小组成,潜流着文明深浅不一的痕迹。
现代人类被认为是生物及文化变迁进化过程中的推动者和产物,在人类进化过程中,生物性会对文化作出回应,文化也会回应生物性。不仅如此,椅子也在潜移默化中关照着空间的变迁,其设计理念与使用方式是人类智识活动的具象化。
自古以来,椅子就随着人类仪式的兴起成为重要的身份符号隐喻。封建时期,椅子的功能符号主要体现在宗教神权和君主权威的象征,人们把重点放在椅子的精神功能上,而缺乏对椅子使用功能的科学考虑,如故宫中的鹿角椅便是这类椅子的典型,其严格按照“礼制”的精神需求来设计。
在古埃及,主公的座位一般是由手艺最精巧的工匠历经多时打磨,是最为华美巧夺天工的珍品,法老图坦阿蒙的宝座便是这类椅子的典型代表。这具有典型的君权符号特征。
而在刑罚制度当中,布满荆棘、电流、铁链的座椅成了囚犯的噩梦,原是为人类休息建造的椅子能指,彼时所指成为无尽的地狱烈火,直至往生。
除了对于椅子本身的延伸与想象之外,“坐”这个与使用椅子息息相关的肢体语言,也非常值得探索。
在前段时间德国举办的五年一次卡塞尔文献展中,椅友小光分享给我一个关于“坐”这个肢体语言的艺术品 —— 艺术家 Jan-Hendrik Pelz 通过他的艺术项目“An Inner Place”记录下了因为战争和恐怖袭击而需要坐飞机逃离的难民。他们同时坐下的行为将彼此的身心联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