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齐普斯,当代西方儿童文学和童话研究领域最重要的学者之一,美国明尼苏达大学德语与比较文学终身名誉教授,著有《冲破魔法符咒:探索民间故事和童话故事的激进理论》、《童话与颠覆的艺术:经典的儿童文学类型与文明化进程》、《小红帽的考验与磨难:不同社会文化语境下的版本》等。
《从格林童话到哈利·波特:童话故事与儿童文学研究新论》是齐普斯教授相关研究的成果集粹,共收录文章12篇,对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进行了再解读,同时作者对于民间故事与童话在语义上的力量转换进行了探讨;对于迪士尼、超级英雄等现代的儿童文学、文化产业也作了观照。本文摘自该书,讨论了关于灰姑娘故事的各种戏仿和改编,澎湃新闻经中西书局授权发布。
如果试图追溯灰姑娘故事自17世纪进入书面文学领域以来所运用的多种方式,就得从美学、意识形态、心理等不同层面来处理书面挪用和口头再次挪用的问题。最重要的是调查其中每一处的社会和历史背景。例如,从19世纪开始出现的各种灰姑娘的戏仿文学和严肃改编,显然是受到佩罗和格林兄弟经典故事的影响。这些故事在家庭、学校与剧院的当面交流中被以口头形式重述、记忆和传播。在某种程度上,出现于特定时代的书面文本可能被认为是转换的符号意群或语义整合,即在口头互动、社会规范、公认行为和主导意识形态等方面,它们都指向了写作中矛盾的一面。
所谓符号意群或语义整合,我指的是按照特定的顺序,把口头叙事排列为书面文学符号并赋予社会内容,使其代表作者或统治阶级所青睐的行为和思维方式。可以说,只要在特定的时代,这些符号意群凝固成书面文学就会变为典范,它们通常为儿童们树立榜样。然而随着社会和性观念的转变,经典故事的含义也随之变化。由特定文学符号意群所认可的标准在口头交流中经常变得矛盾或被颠覆,并在制度化的话语中产生新的文学重组。因此,必须将这类童话故事圈置于社会历史背景下加以考量,同时要兼顾口头与书面文学之间的相互作用。
再以“灰姑娘故事”为例,我想指出在过去的20年里,美国、英国和德国的文学改编倾向于质疑经典灰姑娘(即佩罗和格林兄弟的版本)的美学和主题特征,并介绍了一些源自口头发明和文学实验的新元素。许多作家创作了灰姑娘的故事和诗歌,其作品具有女权主义倾向或是对经典故事讲述的歪曲质疑。例如,罗尔德·达尔(Roald Dahl)诙谐的诗歌开头即体现了暗含于诸多灰姑娘版本中的典型态度:
你并不懂。真正的故事更加血腥。
你知道的只是虚假的幻像。
正如达尔一样,很多新灰姑娘故事的作者着手修改自己阅读和聆听童话的童年经历。他们与整个类型划分机制展开对话,其中大多数人重新编排了灰姑娘的情节(通常不采用她的名字),让读者了解女主角被动性背后的状况。大部分情况下,“灰姑娘”被重新描绘成一个学会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年轻女性,或者一个在决定自己人生的道路上没能更积极主动的傻瓜。在这里,我想引用一些最近的“新灰姑娘”故事为例,以此说明语义转换如何揭示文化态度在性别角色、虐待和继母角色等方面的变化。
杰曼(Jungman)为年轻读者创作的《灰姑娘和热气球》(1992)是20世纪90年代出现的传统故事中最滑稽的女权主义版本之一。埃拉是一个富商的女儿,比起盛装打扮和周旋于上流社会,她更喜欢骑马和与普通百姓交好。当国王邀请她及姐妹们去城堡参加舞会时,埃拉让仆人们和仙女教母替自己去,而她则留在家里烤土豆、做南瓜汤。仙女教母和朋友们回来后,大家继续在埃拉组织的午夜派对上跳舞。突然所有的邻居都涌现而出,就像比尔王子迫不及待地逃离父亲的压迫那样。埃拉喜欢比尔王子,因此她决定帮助王子逃跑并与他一起乘热气球飞走了。
杰曼致力于描绘一位知晓自己想法和欲望的年轻女子,而乐文(Levine)、普尔曼(Pullman)和加洛韦(Galloway)都以新颖的方式将注意力从女孩转移到男孩身上。乐文为7岁到12岁间的读者写了一系列童话故事,其中《灰姑娘和玻璃山》(2000)介绍了一名叫做埃利斯的年轻农场工人,埃利斯与两个继兄弟拉尔夫、伯特住在一个虚构的比德尔王国。他们都是孤儿,而埃利斯被大家称为“灰姑娘”。这个名字源于他在发明一种飞行粉末时,弄巧成拙地被烟囱里的煤烟和灰烬覆盖。埃利斯总是试图赢得他那两个兄弟的注意和尊重,但乏味苦干的兄弟俩还是忽视了他,于是埃利斯像玛丽格德公主一样孤独。玛丽格德公主没有母亲,她的国王父亲则经常因任务外出。终于有一天,父亲意识到他的女儿应该出嫁了,因此他准备了一个比赛来选择哪位骑士能够娶玛丽格德。国王建了一座玻璃山,谁能骑着马爬上它就可以娶玛丽格德为自己的新娘。“灰姑娘”埃利斯在三匹神奇的马和飞行粉末的帮助下完成了这项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