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介入并没有出现在格雷戈里·马奎尔(Gregory Maguire)引人入胜的小说《丑陋继姐妹的告白》(1999)中。该小说是近年来出现的有关邪恶继母和虐待儿童的灰姑娘故事中,更为生动、刺激的小说之一。马奎尔以17世纪的荷兰小城市哈勒姆为背景展开叙述,他非常善于捕捉当时的风俗习惯和生活状况。小说讲述了寡妇玛格丽特·费希尔及两个女儿从英国回来后的故事,其中露丝是一个笨拙却温柔的哑巴,艾琳是一个平凡但富有天赋和同情心的女孩。为了保护和养活自己的女儿们,玛格丽特找到了一份工作。起初她是一位画家大师的仆人,后来成了范登·米尔家庭的负责人。艾琳在范登·米尔家给一个美丽却焦虑的女孩克拉拉上英语课。克拉拉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曾被人绑架并成功被救出。终于,在画家妻子去世后,玛格丽特与科尼利厄斯·米尔结婚了,随后她接管了这个家庭。从这一刻起,玛格丽特铁腕地掌控着家庭的内部事务。虽然克拉拉和她的继姐妹们相亲相爱,但玛格丽特对克拉拉却极其刻薄。同时,她还痴迷于确保新婚丈夫事业的成功和自己女儿在社会上的崛起。
其实马奎尔的小说聚焦的是这位继母的不朽,她是推动小说情节发展的背后力量。马奎尔不轻视继母这个角色,也不加以批判。实际上,整个故事是以女儿露丝的观点讲述的,她语气简洁,但却坦率地表达出对母亲的同情。似乎回到当时那种贫穷的生活条件下,这就是母亲为了使女儿能够生存下来必须采取的方式和做出的努力。玛格丽特的动机与“好”社会中的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因此,露丝的“忏悔”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主要展现了她的母亲及其为确保亲生女儿生活得更好而雄心勃勃的努力。玛格丽特因为绝望而行动,她想方设法地克服贫穷,就像那些荷兰商人在哈勒姆镇无情地打交道一样。马奎尔描绘的是一个人吃人的世界,所以这毫不奇怪——粗鲁而专横的玛格丽特最终没有受到惩罚,她继续生活并代表着继母身上不屈不挠的意志及一心保护女儿的母亲们。
在过去10年间,特别是美国和英国出版了大量改编自灰姑娘的文学作品,这表明此种故事类型的重要文化倾向。除了叙述的虚构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重要研究。比如玛西亚·利伯曼(Marcia Lieberman)的《“总有一天我的王子会来”: 童话中的女性文化适应》(“‘Some Day My Prince Will Come’: Female Acculturation through the Fairy Tale”)、简·约琳(Jane Yolen)的《美国灰姑娘》(“America’s Cinderella”)、科莱特·道林(Colette Dowling)的《灰姑娘情结》(The Cinderella Complex)、珍妮弗·韦尔特沃尔特斯(Jennifer Waelti-Walters)的《童话与女性想象》(Fairy Tales and the Female Imagination)和玛丽娜·沃纳(Marina Warner)的《从野兽到金发女郎:论童话故事与讲述者》(From the Beast to the Blonde: On Fairy Tales and Their Tellers)。这些作品中的当代女性在某些方面相当于灰姑娘,因为她们已经认同了灰姑娘故事的要旨而被指责太过被动、麻木和自暴自弃。有的批评家指责这个故事在性别歧视方面有助于女性的社会化。因此,如果女性要成为自己就必须忘掉仙女教母和王子的存在。
这种对“灰姑娘”角色的拒绝趋势对我们的社会行为产生了一些显著的影响,这可能确实是由于女权主义运动、社会改革、口头及书面文学等重塑了妇女的角色,尤其是她们在现实中应该发挥的作用。例如,几年前在新墨西哥州有一个有趣的研究,并在《美国精神病学杂志》(American Journal of Psychiatry)上发表了关于“灰姑娘综合症”的报道。三名9岁到10岁之间的女孩生活在三个不同的收养家庭中,她们每个人都明显地受到养父母,尤其是养母的忽视和虐待。在当局发现她们并将其带走时,女孩们都穿着破烂的衣服且衣衫不整。当时,每个女孩都声称她的养父母给过自己衣服。然而当局经过调查发现,这些女孩全都“撒谎”和故意穿着“破烂的衣服”,目的是引起人们的注意。实际上女孩们都身处被养母欺负、虐待的危险,养母本身也有与这些女儿相似的经历,每个人都曾遭受过性虐待和身体虐待。
这里有趣的是,女孩子们通过假扮成灰姑娘暗中反抗,从而摒弃了灰姑娘顺从、被动的角色。此外,她们直观地体现了童话故事的心理核心,即幸福的结局往往趋向于压抑和虐待。正如我们在前一章爱丽丝·米勒(Alice Miller)对童话的探讨中看到的,童话故事的框架及其幸福的结尾总是自相矛盾地掩盖它试图揭露的现实和丑陋的真相。如果我们潜意识里知道灰姑娘故事的快乐结局是基于错觉,那么我们不断重提这个故事的原因就不言自明了:女孩和男孩的虐待还在继续、兄弟姐妹间的竞争依然激烈、父母不倾听孩子的需要。事实上当孩子被虐待时,他们的父母往往是压迫者。在我们的日常生活和文学想象中重新塑造灰姑娘,仍然是文明进程中关键对话的一部分。